这一晚,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我回到邯郸,在一座开满鲜花的宫院里,我看到了久别的赵夫人。
她穿着一袭白色长裙,黑发飘飘。
我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她。
她回眸一笑,倾国倾城。
“夫人。”我远远地冲着她喊。
她只是笑,那样明媚的笑颜。
我依稀听到她的声音,她在说:“邯郸,我回来了。”
她笑着,轻语着,快乐的象个天真的女孩儿。
我从梦中突然惊醒,冷汗湿透了几重衣裙。
身边,他已经走了。窗外透进淡淡的晨光。
想到梦中的情景,心猛然沉入谷底,……
我掀开帐子喊小妍。
“夫人醒了。”小妍喜滋滋地上前,扶我起来,为我披上外衣。
榻上还留着昨晚激情燃烧的痕迹。
他把这里也当成战场呢,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面对他的攻伐,我毫无还手之力。
“准备一些补品,我要去见赵夫人。”我如此说道。
她讶异地看我。
“快去。”我急着催促她。
是我疏忽了……
她病得那么重……
还未到玉华宫,我已听到风传来的恸哭声。
终究还是晚了。
我推开小妍扶着我的手,迈着踉跄的步子,闯进那敞开的门。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形销骨立,憔悴不堪的赵夫人,我还是忍不住心如刀割。
她就那么倚在枕上,瘦得象要被风吹走。曾经美丽的容颜,如枯萎的花一般,从枝头飘落,再也寻不见。
房里的人看到我,惊得站起身,我扑到榻前,紧紧地握着她还透着丝丝余温的手,不停的,拼命地摇她。
一个人走过来,冲着我叫:“夫人,夫人。”
我张着嘴喊,却喊不出一个字。
胸中仿佛有一股热流,膨胀得厉害,就快奔涌而出,眼里却干涩着,流不出一滴泪。
“夫人,她已经死了。”如玉把我的手从赵夫人身上用力扯开,平静地说。
轰的一声巨响。
世界突然恢复了嘈杂。
我抬起头,看到小妍焦急的眼神,采依哭肿的双眼,如玉脸上的一派沉静。
她死了。
嘉的姐姐,那个温柔美好的女子。
她真得死了。
方才,她是在给我托梦吗?她想告诉我什么。
邯郸的王宫里,她象个天真的少女,无忧无虑地笑着,舞着,倾国倾城。
“夫人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小妍轻轻扶着我,柔声劝慰。
我没有哭,只是扭头看采依:“夫人临走前,可曾交待什么?”
采依红了眼圈:“夫人昏迷了几日,嘴里不停地喊着:回邯郸,我要回邯郸……。”
回邯郸?只是回邯郸而已啊!
这是她的遗愿,只是要实现却是如此艰难。
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够满足她的愿望,那个人就是秦王。
我呆了一阵,转身奔出门。
芷阳宫里灯火通明。
赵高侍立在门外,见了我,忙伸手拦住。
“我要见王上,让开。”我喝道。
他垂首,谦卑道:“夫人恕罪,王上有令,他与国尉大人议政,任何人不得入见。”
我知道,他们谈的一定是攻伐。
在他那样强有力的男人心里,女人只是很微小的一部分,是他们闲瑕时的消遣,统一天下才是他的要务。
宫里死个把女人,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就象青儿,他甚至把她忘了。
心猛地一阵刺痛,我甩手给了赵高一个耳光,“大胆奴才,滚开。”
他抬眼,眼里掠过一抹狠戾,很快隐去,向后退开,抬手:“夫人请。”
我仰首而入,巨大的殿柱挡在眼前,没有人发现我的到来。
让我惊讶地是,殿内除了两个男人,还有一个孩子的身影,扶苏公子。
扶苏跪着,正在接受秦王训诫。
“身为秦国公子,玩物丧志,成何体统。”秦王冷声喝斥。
扶苏低低道:“父王,儿臣知错。”
尉僚在旁笑道:“王上,扶苏公子还小,好玩本是孩童天性,不可太过苛责。”
“当年寡人四岁便听夫子讲学,六岁习骑射,八岁习兵法,十三岁登基称王,这孩子虽是寡人亲生,却与寡人毫无相似之处。生性怯弱,温厚有余,难当大任。”秦王重重地叹气。
我一时停住,望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心中一阵悲凉。
尉僚笑道:“当世能如王上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的,能有几人。公子年幼,以后再细细调教不迟。”
秦王哼了一声道:“罢了,回去把那只纸鸢毁了,好好听夫子讲学,去吧。”
扶苏忽然急急开口道:“父王,那只燕子是灵儿姐姐给扶苏做的第一个纸鸢,儿臣实在舍不得。”
秦王顿时变了脸色。
我心知要糟,忙走出道:“王上,国尉大人,公子。”
三人一起回头看我,尉僚站起来行礼。
我还了一礼,假装未看到秦王阴沉的脸,径直到扶苏面前道:“公子长大了呢,不能总玩纸鸢,应该学得一身本领,满腹韬纶,将来要象王上一样雄才大略,英明神武,威震四方。”
“可我……。”扶苏皱着眉,怯怯地抬眼瞄他父亲。
“秦国这么大,要做的事那么多,你若是不帮你父王,你父王岂不是很累?”我轻声说。
秦王微微挑眉,眸子里光芒闪烁,并不言语。
“不是有很多将军,大臣吗?打仗让将军去,治理天下让大臣去。父王就不会这么累了。”扶苏低声道。
秦王顿时满脸怒色。
我忙道:“公子,我问你,一只狼率领的羊群,和一只羊率领的狼群,谁会赢?”
“当然是狼群。”他不假思索道。
“错,赢得是狼率领的羊群。”
“不可能。”孩子瞪大了眼睛。
“赵夫人言之有理,公子,是你错了。”尉僚接过我的话头。
秦王突抬手道:“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你们都退下。”
那两人立刻起身,退了出去。
大殿里突然静下来,静得让人不安。
他沉着脸,连眸子都沉着。
我知道,是我方才的那些话,触怒了他。
但我知道,他不会责罚我。
因为,我是宫里他最宠的女人。
“王上,臣妾有一事相求。”我轻轻跪下来。
“说吧。”他静静地坐着,没有伸手扶我。
“赵夫人走了。”
他冷冷地嗯了一声。
这冷淡让我寒心。
我不禁抬高声音:“请王上恩准,让臣妾送赵夫人灵柩回归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