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太子丹迅速放开我,端正地坐好,脸上又恢复了小心谨慎的表情。
看着他,我心里苦涩的厉害。
还能说什么呢?
就算最后的结局是坠入深渊,但我至少努力过。
就算摔得粉身碎骨,又如何?
一切都顺其自然吧。
天气还很寒冷,如果真得离开雍城,我需要很多御寒的衣物。自从病后,我比以前更怕冷。
我不想跟着太子丹,但我真得想离开。
虽然跟随太子丹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但只要能离开他身边,我已顾不得其他。
我不想被他杀得一败涂地,丢盔卸甲。我更不想一次次屈服于他的身下,曲意承欢。
这样的我,让我觉得可耻。
我问小妍:“库房里有酒么?”
祭祀祖先,酒应该不会少。
“夫人要酒做什么?”小妍惊讶地问。
“天冷了,给那些士兵热些酒,喝了也好暖暖身子。”
小妍犹豫着。
“去呀。”我道。
她不敢违拗,起身下去吩咐。
太子丹会在酒里添入为雍城守军准备的安神药。
我知道,他原本想添的是致命的毒药。
但我不许,我不允许他杀任何人,我不想有人为我无辜送命。
一切都按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太子丹借口为我诊脉,将一块画着逃跑路线图的帕子悄悄塞给我。
我已经仔细参详过。
约定时间,今晚二更。
晌午过后,起风了,好大的风。
呼啸着刮过屋顶。
望着窗外,我在想,老天是不是在酝酿今年的第二场大雪。
我很庆幸,蒙恬不在。
我不想伤害他。
虽然我对他只有单纯的欣赏和信任,但我不想我的出走,给他造成任何伤害。
然而,来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昌平君。
他进门的时候,夹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气。
我看着他取下披风,跺着脚,搓着手,温玉般的面颊冻得通红,忙唤小妍端来火盆给他烤火。
“君候怎么来了?”我说。
“来看夫人。”他笑着,依然那么优雅的举止,慵懒华贵的神情。
“是吗?”我忍不住道,总觉着他的笑有些别的内容。
“夫人气色好了很多,只是苍白了些。”他端祥着我的脸。
我笑笑:“是燕太子之功。”
“王上也如此说。”他轻道。
我敏感地发现他朝我眨了下眼。
我扭头唤小妍:“去给君候沏壶热茶。”
小妍走了。
昌平君起身将门关紧,走到我身边坐下,看着我:“夫人,若有什么事,千万别瞒着我。”
“君候说什么呢,我不明白。”心一跳,我故作镇定。
“王上突然调集五百最精锐的虎贲军,由蒙恬率领,赶往雍城来,是否与你有关?”他眯着眼看我,意味深长道。
我紧握双手,手心出了冷汗。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手心。
“君候为何告诉我这些?”我看着他。
这个男人是敌是友,我始终看不清。
他起身望着窗外,负手而立。
我站起来,和他并肩而立,窗外,万物萧条,了无生机。
“夫人可知自己的身世?”他轻轻叹气。
我猛抬头看着他。
“看来,夫人是真的全忘了。”
……
“夫人的母亲原名赵荧,是齐国临安君府上的歌姬,后被临安君送给赵国长安君,长安君将她转赠平原君,平原君又将她进献赵王,封为荧美人。”
我用手紧紧地抓住一旁的漆柜,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去。
“荧美人产下夫人后,因事得罪王后,被打入冷宫,整整十五年,直到邯郸落入秦军之手。”
手心密密的,全是冷汗。
“荧美人一直幽居冷宫,宫中见过她和夫人的人极少,连太子赵嘉亦未见过荧美人和夫人。”
砰的一声,我听到自己心破碎的声音。
“我曾亲自到邯郸寻找你母亲的下落,可惜,佳人已沓,无处寻觅。”他的语气无比怅然。
我闭上眼,两行泪水从眼角轻轻滑落。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碧绿的玉镯:“这是我当年送给你母亲之物,如果不是它,我也不会探知你的真实身份。”
我看着那镯子,那是我的,从第一次出现在邯郸城,我就戴在手腕上,这次生病,手镯突然不翼而飞,原来是被他拿走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
我和嘉是兄妹?我们竟然是兄妹。
“夫人,小心。”昌平君一手揽住我。
我无力地靠在他怀里,如果没有他的支撑,我想我早已轰然倒下。
原来,这故事一开始就是悲剧。
就算没有离姻,没有秦王,依然是悲剧。
可笑啊,可悲啊。
过去的一切,就象一出戏。
“君候,帮我通知太子丹,秦军来的消息。”我最后叮嘱昌平君。
他奇怪地看着我,奇怪地皱眉。却没有点头。
我已无心理会。
我的世界已经崩溃。
送走昌平君,我一个人坐在窗前,痴痴地坐着,看着风摇动枯死的树干,看着风把一切尘埃刮走,我的泪已干。
半夜的厮杀声把我惊醒。
我起身唤小妍:“小妍,小妍。”
“夫人。”她披衣迎过来。
“外面,出了什么事?”
“夫人只管歇息吧,君候临走时交待,外面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惊动夫人。”小妍平静地说。
我看着她,许久无语。
原来,昌平君没有把消息传给太子丹么?他只在乎我的死活,别人的死活,他根本不在乎。我怎么忘了,他是楚国的公子,他更是秦国的昌平君,对秦国的敌人,他不会心软。
“小妍,拿我的披风来。”
“夫人。”
“快点。”
“是,夫人。”
我推开门,顺着那厮杀惨呼的声音,踉踉跄跄地奔跑着。
“夫人,等等我。”
“夫人……。”
我不理。
黑暗中,我跑丢了一只鞋,赤着脚,脚被扎破了,淌着血,可我却不觉着疼。
一片刀枪的林,闪着寒光的剑阵,我看到领头的年轻男子:蒙恬。
原来一切都是局,秦王设下的局。
秦王早想除掉太子丹,也许在太子丹给我治病的那一天,他就有除掉这个人质的念头。
他故意调走蒙恬,故意说过两天接我回宫。
他在等,等着太子丹发难,最好的机会,有时其实是最可怕的陷阱。
在这个局里,我只是一个饵,一颗被利用的棋子。
被欺骗,被利用的痛苦,象火漫延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