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唐躺在那大赤天太清境里的时候就想着这些,他身心俱疲,看着太清境里虚幻又真实的云彩和美轮美奂的奇花异草,眼睛半眯着,一动不动。
是的,他到大赤天太清境了,就在那两瓜皮妖怪对他吓死手的时候瞬移了下,可他到底心里也发毛,用的力量没敢太多,进了这地界就躺了。
着实好好睡了一觉,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期间感觉有人抓住他的手腕探查他的身体,模模糊糊觉着那股子阴气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连点反抗都没。
大赤天太清境的天是真的蓝,云是真的白,花是真的香,人……也是真的冷峻!
不只是说在他身边跟看尸体一样冷静的墨赦,还有那隐在兜率宫里稳坐钓鱼台一样的太上。
太清境无限大,但它再大,在太上眼里也是巴掌大,太清境真的清净,但再清净,这里钻进个飞虫,太上也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但这次大赤天太清境活生生闯进来个大活人,还一身的地府气息,他居然不闻不问,这可不就是摆明了态度——你爱来不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唐从地上坐起来,朝着墨赦抱怨道:“这地面也太硬了,怎么说也是个仙境,也忒磕碜了些。”
墨赦见他醒来,移开那深邃如海的目光,没接他这话茬,只道:“兜率宫并不远,我们走过去。”
白唐咧嘴一笑,道:“走什么?朝圣呢?咱们赶时间!”
他们真的赶时间,虽然只要他不用力量,那烛火就燃的很慢,几乎是不动,但白唐面上看着冷静,心里却隐隐的焦急。
他来的时候太模糊,全然不知道苏毓秀付出了什么代价,她叮嘱他说要快,那他就要快点。
他算着时间,那个数字累积多一点,他心里就沉一分,哪怕从来未曾说过,可那种焦躁却已透过骨髓肌肤表现了出来。
他有点怕。
而让他害怕的东西,他却连想都不敢多想,生怕一想,那些东西就悄然成了真。
墨赦虚虚伸手拉住他,坚持道:“你得静下来,白唐,得换个方法取太极图。”
白唐睨着他,眸子里有一片浮躁的尖锐,道:“什么方法?恭恭敬敬去讨?呵,这老头我们都见过,你看他像那种会给东西的人?”
不知他是要说服墨赦,还是要说服自己,他握紧了手,道:“你放心,我肯定能抢回来,一个年纪那么大的老头……”
“白唐!”墨赦突然叫他,打断他那番看似冷静的话,“你在想什么!”
白唐被他叫的一愣,继而悻悻然的闭了嘴,停了片刻,他道:“老墨,我有点急。”
墨赦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道:“你听。”
耳畔浮华尽去,只有鸟鸣翠山,花开半香,云雾缓缓漂浮,整个太清境里寂静的只剩下山林草木生机勃勃的气息。
白唐静静听着,甚至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根烛火轻微的晃动声,那连两个指节都不够的长度让他看一眼就躁一下,恨不能立时就去抢了太极图出来!再让那大椿树的种子自己跳出来!
可他所有的躁动居然奇迹在这个地方真的有些安静。
墨赦又拍了拍他的肩,在前面领路,道:“兜率宫是太清境里唯一的宫殿,近在眼前,也远在天边,心有戾气的人永远都走不到。”
白唐哦了声,眼睛又轻轻弯了下,缓步跟在他身边,道:“嗯。”
转而一想,又问道:“现在商朝实行人神一处的制度,太上会不会也住凡间去了?”
墨赦看着那一直朦朦胧胧悬在远处的宫殿道:“若在,就去找他讨要,若不在,”他侧眸看一眼白唐,脸上露出些许活泼神色,“整个兜率宫还不是任你撒欢,正好去将那太极图偷来。”
白唐忍不住笑,那股子被之前与孔宣、袁洪等妖怪大战勾起的急躁和戾气,慢慢的消散下去,他道:“那么大一个宝贝,怎么可能随便就放在宫殿里,说不好太上随身带着呢,有事瞅一瞅,没事瞧一眼……什么的……额……这么看我干什么?”
墨赦斜睨他一眼,总觉着再高贵的宝贝,经他这么一说,就成了个不值两三钱的西贝货。
他思衬了下,道:“那个碧落龙鱼佩呢?你得了之后一直带在身上?”
然后有事瞅一瞅,没事瞧一眼?守财奴守黄金也似的对待着?
白唐干咳一声,眼珠转向一边,道:“那东西……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多半碎在哪场打架里了……”
他眯了眯眼,福至心灵一般领会到墨赦话里的意思,便瞪着眼道:“我带着那东西可没多看,我就是忘了放家里!”
一说到家,神色不免一暗,转瞬却又是明亮,他想,他一定能凑齐四样东西,将那破碎的世界重塑!
墨赦似对他的心事有所感,道:“放心,你不回去,苏毓秀一定能撑下去。”
顿了顿,才加上一句:“她不见着你,不安心。”
及至此时,他再谈论苏毓秀时还是有一丝别扭,感情也越发复杂,没有纯粹的恨,没有多余的在意,如果非说要有什么感情,那大概就是复杂。
因为谢必安,他迁怒过苏毓秀,可因为白唐,他模糊了心底对她纯粹的恨和愤怒。
白唐道:“可不是么……那个女人,可真死心眼。”
他想,若是他能回去,就再抱她一下,报答她这珍贵的馈赠。
不可否认,苏毓秀将这场浩劫人为推动了至少一百年,也是她直接将他们所在的世界祸害成那样。
可到了生死攸关之际,她却愿意为他放下一切,哪怕白唐前脚才站在昊天那边将她重创。
对于那个美丽的过分的女人,白唐愕然的发现,自己竟真的无法生出纯粹的怨恨或感激来。
两人之间没有说话,只并肩前行,踩在仿似能延展到无穷远处的小路上。
白唐心底越发沉静,眉眼都彻底沉静下去,那双桃花眼就越加清澈起来,经过了那许多烽烟鲜血的洗礼,依然干净的仿佛刚被山泉洗过的黑宝石,仔细去看,还能看见倒映在那黑色瞳仁上的人影。
还未怎么有感觉,人便已在庭院内,颇有种身在此山中的意境。
白唐琢磨着这太上果然是不走寻常路,连会客的方式也如此与众不同。
这座仙府里空空旷旷,只稀疏的载了些不曾开花的绿树,间或有有层层白雾牵动衣裳,虽处处都是清雅,却也显得有些寂寥。
庭院内有一处活水,清澈的在庭院里凝成一方碧池,里面载着些巴掌大的金花白蕊莲,金莲似有灵性,特特让开了三个莲台的位置。
那万年如一日的太上就盘膝坐在一个莲花台上,身下是潺潺流水,身后站着两个童子,都是清秀的小小少年,一个看起来温润如玉,一个眉心点着朱砂,瞧着很有些机灵,见他们到来,就好奇的睁大了眼睛,却都没说话,只虚虚的打着扇子。
那莲台前方还并排放着两个同款莲台,显然是为白唐两人准备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之前白唐遇见的太上着实冷漠还率先动手,白唐心里的恶气说撒也就撒了,此时别人好端端的以礼相待,白唐就怎么也炸不起毛来。
太上有教化人类之功,无论他未来会做什么,此时此刻,于公于私,他都当得起所有人的敬重。
所以白唐与墨赦同时对他躬身行礼,以表尊敬。
太上仿若清水一样的眸子扫过他们,淡淡道:“坐。”
于是一撩那长袍,利落的翻上一方莲台,不那么规矩的坐了。
他长相其实并不如何温和,尤其经过地府一事,虽面上不怎么显,内里却较以前锋锐多了,连带着面上都棱角分明,闭着眼的时候脸颊甚至有些逼人的冷峻,但他一睁眼,那双桃花眼一弯,任凭怎么冷冽的气质,也一下就没了,人也就格外和气。
身边流水潺潺,白唐调整着心里,愣是将眼前这个虽冷淡却和气的老人和他早前认识的太上分开——瞧着实在不像一个人。
那硬抢人家东西的想法在心底冒了个泡,被白唐一下就踩死了,继而面上摆出和善的笑,嘴巴一动,“太”字已经出口,却见那太上视线重落在他两人身上,缓缓开口,道:“能入太清境,既是有缘人……你们所谓何来?”
白唐被那视线一扫,身体都不自觉的坐直了,一瞬间心中转过无数念头,良久,眼中所有神色都归于平静,道:“求太上救命而来。”
墨赦依旧没有说话,沉静的坐着,整个人无声无息,也像是那碧池上的一朵黑莲。
太上手指微动,白唐只觉面前有清风吹拂,那太上的发梢也被风吹的动了下,那双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纷杂的倒影。
继而那看起来能与天同寿的太上点点头,道:“天命在周,你不曾干涉,这很好。”
仅仅在那一瞬,这位太上便将他来此的轨迹尽收眼底。
那就是三清的实力,是真正鼎盛时期的三清实力,白唐想。
他此时策略调整,心底又将这位太上与他在未来看见的那位分开,态度自然恭敬几分,便自然的答话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在这时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人,未来可能是影响千秋万代的大能……我虽无知狂妄,却也不敢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