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浩仿佛一座冰雕,顿时僵在了那里,就连周遭剑拔弩张的氛围都一同凝固下来。
他尽可能让自己放松地躺下,后背贴着冰冷的墙面,以求让自己的存在感消失一点。
但陆长枯并不会给他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
当那双像钩子一样的视线,毫不犹豫地剜在他身上的时候,何浩就知道,他完了。
陆长枯露骨的目光不带丝毫的遮掩,那是对他身体强烈占有的热枕向往。
他想做什么?把自己也变成人偶吗?
何浩的身体随着陆长枯的接近,开始再次发颤。
他想要逃出去,想要大喊,刚才只差一点点!
明明只差一点点就可以逃出去了!
人在绝望的情况下,总会想尽办法去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不管那根稻草,是好的还是烂的。
也不管那根稻草自己的根有没有扎进土壤里。
他甚至没头没脑的将浸染绝望的求救,投向了那个站在后面浑身是血的鬼。
“唔!”“唔唔——”
破碎又无助的悲鸣,像一只落入猎物手中急于求生的雏鸟,一声声单薄的呜咽将陆长荣的神智稍稍拉回了一些。
他眼里浮起几星忽明忽暗的光,追随着声源的方向,迟缓的抬起头。
陆长荣呆了片刻,才追逐到角落的方向。
眼前的景和物重新在他脑海里接上了线,开始一卡一卡地播放。
陆长枯不徐不疾地在何浩的身边蹲下,扯了扯脖子上挂着的红线,一个月牙状的白色吊坠从他衣服里扯出。
陆长荣在看到那个吊坠的瞬间,脚下仿佛长出了无数的须根扎进泥土里,让他动弹不得。
先前还想拼死一搏,带人逃出去的念头,被对方的一个吊坠轻而易举的打散掉。
“哥,你这次又要围观吗?”陆长枯把玩着吊坠,背对着他,闷闷地问道。
何浩闻言睁大的双眼,密密麻麻爬满了鲜红的血丝。
他不断地对陆长荣晃着脑袋,竭力祈求着他留下。
可陆长荣有心无力,它痛苦又茫然地站着,紧紧攥着手。
他痛恨着一切,痛恨他的亲弟弟,痛恨自己的无能,也痛恨这个可笑又可悲的世界。
但这种毫无用处的恨除了带给它累赘,再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意义。
他只能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静静地站在一边,亲眼看见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的身前,卑微又凄惨地流逝掉。
陆长荣张了张嘴,从喉咙里发出苟延残喘的喑
哑呻吟。
何浩从开头到现在都没听懂他说的每一个字,可却在这一刻,奇迹般得听明白了那原始嚎叫声中的悲哀。
他突然认了命,闭上沉重的眼睛,祈祷着至少临了的过程不要太痛苦。
江复庭离开的时候就怀揣着疑虑不定的心思。
他知道陆长枯肯定在遮掩什么痕迹,但他遮掩的到底会是什么。
脚下的步子随着他的思维,带着个人独有的节奏缓慢地行走。
他将刚才发生的点点滴滴一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每飞掠过一个细节,他就朝前迈一步。
他的注意力不是放在自己的鞋尖上,就是放空自己专心致志地思考问题,以致于他和三号安全通道的门擦身而过,走向了四号都不知道。
而就在他的脑海里刚捕风捉影,抓到陆长枯离开前打电话的细节时,他的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呼喊:“诶?你这是要上哪去啊?不是要来接我嘛?”
江复庭脚步蓦地一顿,脑子里刚堆积起来的杂乱线索,顿时做了鸟兽散。
他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走过头,掉头转向倚着墙面的白唐:“刚才想了点问题,总觉得哪里不对。”
白唐散漫地挑了下眉:“那你想出来没?”
本来是要想出来的。
江复庭盯着他看,话到嘴边改了口:“没有,先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一下,林子青刚才也给我发了点东西。”
“行啊。”白唐爽快应道,半句不离其本性:“反正也快到饭点了,走吧。”
两个人本来就站在安全通道门口,这个地方基本也没人走,顺势就从这下了楼。
空旷的楼道里回荡着两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那个人偶的身上已经看过了。”白唐见这地方也不可能出现别的人,从没有营养的对话突然跳到了正题上。
江复听闻这话,状态不由自主就认真了几分,微挑起下巴,洗耳恭听。
白唐有节奏地晃荡着双手,思索道:“虽然和现在比较成熟的尸傀技术相比,稍微有些不同,但若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必然是同根,多少有异曲同工之处。”
“所以呢——”白唐卖起关子,颇为得意的拿小拇指的指甲盖比划了一下:“我就稍微多费了那么一点点的心思,花了些精力,分析了一下控制人偶的符咒。”
“发现控制的根本,和催生的力量确实都是同一根源,只是人偶的符咒和尸傀的符咒,在某些地方因为意见或者目的性不同,所以在衍化的时候也出现了不同的分歧,这才出现了两种形态。”
江复庭没有说话,无声地点了点头,人偶在尸体的利用率上,更像一个绣花枕头,只是当时连他们也不知道这到底是错误的还是正确的,所以很有可能先找陆长枯,蛊惑利用他,借着他的手来做实验。
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到现在还没停下制作人偶的方式。
他沉吟了一下,突然想到什么:“如果按照人偶现在的保存状态,魂魄能找回来的话,还能还阳么?”
白唐忽地停下脚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江复庭回过头来,发现白唐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这种薄情冷意的寡淡。
他就像一个至高无上,铁面无私的审判者,生死轮回在他眼里不过是世间运转的常理。
平常到如呼吸那么惯然。
大情小爱,人情冷暖的羁绊,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个微小的尘埃。
他平稳的口气连一丝情感波动都没有:“你做了那么久了,应该知道,不管是天定的命,还是被害的命,那就是你的命。各人各有其命数,不是你想撺掇就撺掇,想干涉就可以干涉的。”
“捉鬼是为了维护阳间秩序,查出长生派也是为了破掉他们的阴谋手段,维护三界平衡。”
“但这并不代表,规则可以随意打破,即便有什么偏门秘法,在强行打破的情况下,天谴是躲不掉的。”
江复庭无所畏惧地对上白唐黑幽幽的眼睛。
他就像一道熠熠生辉的强光,横冲直撞地扎进了白唐见不到底的深渊里,“你难道一次都没打破过吗?”
白唐刚才还老气横秋教育人的气势,不着痕迹的乱了几分,他脑海里忽然纷纷扰扰地回溯起过往。
回忆带着光斑和阴影,以某种绚烂的方式,在他的大脑里交错着浮沉。
江复庭望着他,得寸进尺的提醒:“如果我没搞错,宁秋雨算一个。”
白唐摸了下鼻子,有些心虚的给了他后脑一巴掌:“说你呢!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我做事天都管不了!你们这些小毛孩,路都没走稳,就一天到晚想着往天上飞,掉下来摔死你!”
江复庭挨了当头一击,再一次被白唐打破了他自己的下限,整个人顿时冷冽下来。
他摸了下自己刚才被揍的地方,冷眼瞪着他,正要发作的时候,一股陌生的气息波动,像从天而降的暴雨剧烈翻涌着。
两个人顿时失去了大脑的闲心思,呼吸一滞。
白唐嗅着这股气息,脱口道:“最近这至阳之气是白菜价大甩卖吗,几百年遇不到的东西,这两年连番碰上,什么时候开始掉得价,怎么我赶不上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