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还没有感觉,这会休息了一阵,躯体超负荷的后果反而全部一股脑的炸开,他像被一群人痛殴了一顿一样。
他稍微走个两步,身体就跟脱了水的海绵似的,步履蹒跚,摇摇晃晃。
原本一两分钟就走完的距离,硬是耗上了十来分钟,才磨蹭到了洞口。
自身的力量本身也消耗得差不多了,他伸手在洞口边缘排查了片刻,挑个比较稳固的地方。
浊气从掌心淌出,将边角上的一小部分石头化为粉末,久违的阳光终于穿透进来,随后他双手用力一撑,跃上石头堆积的小坡,身体落在石坡的那一刻,本就酸的手脚一受力,身子踉跄了下,差点从外面的石坡上面贴面的滚下去。
他眼疾手快地用手肘抵着,才避免了狼狈的惨剧发生。
江复庭在石坡上小憩了片刻,拍了下胳膊和腿上的尘土,才跃下来。
下方已经看不到完整的平地,到处都是崩裂开的土地和大大小小堆积着的石块。
他甚至还来不及站稳,习惯性地往远处一眺望,便被此刻山林的惊人景象所震到。
原本的山虽然荒芜,但好歹算是正常的山。
可现在连绵不绝的山峰间,突然出现了巨大的缝隙,好像真有一把斧头,生生将这一片山脉,一分为二。
断峰的裂口似是被锯开的,坑坑洼洼的悬崖峭壁是它斑驳的切痕,被横空砍下的地方,还有不少石头在不断往下掉落。
江复庭惊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一口气全往脑子里涌,冲得他头脑晕眩发胀,四肢一阵阵冷得他发麻。
照这种情形来看,那些村民别说生还了,估计连尸骨都化在了尘土里。
就是不知道白唐现在到底如何了?
他被眼前景象洗礼,片刻都不敢多休息,走走跳跳的择了一条算是比较像路的小道,加紧时间往上赶。
可越往上走,越和下面斑驳崎岖的道路尽不相同。
别说石头了,放眼望去如履平地,就剩下漫天的灰土被风卷得纷纷扬扬。
江复庭每多前进一步,就觉得脚下的土地重了一分。
这寸土下面,已经不知道洒了多少鲜血,祭奠了多少生灵。
再往上,他几乎不抱任何希望。
因为连原有的神庙和祭台的影子都见不着,全都被挫成了粉末,和沙尘浑在一起,到处游荡。
脚下生硬的触感也变得愈发软绵,黑黄的沙土厚如积雪,好似如烟的大漠,一望无际。
再往上,视野也被沙石遮挡,他仅凭着对白唐气息的熟悉和感知,愈发加紧了脚步。
他从快走,逐渐变成了狂奔。
沙子不断迎面而来,却如同撞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在他周身一寸的地方流水一般绕过。
直到他终于要赶到山顶,空气才依稀清澈。
那里有一个模糊纤瘦的身影,掩在风沙中。
即便心中自知这人会没事,但在看到的那一瞬间,江复庭的心里还是很奇妙的一松。
他像匹野马,一路朝前飞奔,那道身影也越来越近。
就在心头雀跃的两个字即将蹦出时,却卡在了干涩的喉咙口。
前方的一大片乌泱泱的人头,像一块重铁绊住他的脚步,让他减速停下。
他差点以为是自己太累了,所以出现幻觉了。
可慢慢往前挪动时,那片人还乱哄哄地待在原地,他们惊
恐又无措地坐在地上,不少人面有呆滞,完全无法从刚才发生的事情里回过神。
在江复庭距离他们只剩下几十米的时候,他看到了罩在那群人外面的结界。
只是结界已经像蛛网一样密密麻麻都是裂痕,可以想象在刚才那样骇人的处境下,为了护住这些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好在,全部都没事!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从他的心口沸腾出来,在血管里不断的燃烧,好像要爆开,他滚了滚喉咙,眼眶有些发涨,脚步不自觉地顿在喧嚣的尘土里。
站在人群里悠然的白唐却突然回过头,他举起了胳膊朝着挥了挥,口不择拦地叫道:
“你来了还傻在那干嘛?没见我在安顿人呢!难道还要我这个做师兄的亲自来迎接你!”
这话成功地将江复庭心头才升起的悸动掐灭,胎死腹中。
他随散地往前走,因为身体的酸痛,脚步还略有僵硬,走进结界的时候,里面连一个受伤的都没。
等看完这些村民,他才慢条斯理地打量起白唐。
四肢健全,头脑正常,气息平稳。
他心里的担忧全部尘埃落定,问道:“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长生派的那几人呢?”
白唐见他一来就好似兴师问罪,也没见他关怀一下师长,蔫了兴致,顿觉索然无味:
“蒋黎杀了吴秀娥溜走了,至于长老那个杀千刀的疯子——”
他说到这一眯眼眸,现在还有点牙痒:“他还真留下一手底牌,要把这里的人拖下水,我跟他斗了一下,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不过,他大概是连渣都不剩了。”
江复庭一听到底牌两字,心里立马被揪了一下,神色一凌,语气也更冷了:“我就说了让你不可大意。”
还好你人没事。
不过后面这句被他藏在肚子里。
可白唐又不会读心术,被这话恼得心头一火,更没心思去琢磨他,他直接转过身不管他,走向人群里,烦道:
“大不大意我自己都担下了,处理的也挺好,不劳你这么挂心!”
江复庭听出他语气不对,自觉自己不应该这样说话,加紧脚步跟上去:“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白唐还在气头上,不愿回头:“你们这些文化人,话里话外藏的意思太多了,我脑子笨,听不懂!”
他说着解了结界,招呼地上的人:“都起来吧!老的和女的先走,男的守在后面,山下有人带你们去该去的地方。”
江复庭默不吭声地跟在他后面,替他守着秩序。
突然,一个老头大概是蹲得太久,有点贫血,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往江复庭身上跌。
江复庭毫无准备,身体本就有些疲态,被撞上的那一刻顿时天旋地转,后背朝地,像砸在了钢板上一样疼。
而那个老头如同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压着他的肋骨,让人喘不上气。
四周的沙尘再次起了雾。
“咳!”江复庭又是不能呼吸,又是前胸后背的夹着酸疼,这会还吃了一嘴灰,咽不下吐不出来,全卡在喉咙里。
一嘴沙沙的感觉跟爬满虫子一样难受。
偏偏压在身上的这老头,自己都跌得浑浑噩噩的,起也起不来。
江复庭窒息到眼冒金星,耳朵都要出现幻听了。
“怎么回事?”
“压着人了!”
“底下那个……不是,那个哑巴
吗?”
“哑巴个屁!先把人扶起来。”
边上的人三三两两的簇拥过来,直接把江复庭仅有的氧气都抢走了。
“什么情况啊这!一秒不见,就落魄成这个德行了!”白唐一脸看热闹的挤进来,率先拉开上面的人。
江复庭终于可以呼吸,立马侧过来按着胸口大口喘息。
“咳!咳!”
每咳一下,肺里都好像有一把大锤砸在肋软骨上,一阵阵钻心的疼。
他咳得一脸苍白,不知道的都要误以为他命不久矣了。
白唐见他这副样子,心里的气也被那刺耳的咳嗽声震没了,揶揄的念头落回了自己肚子里。
这一通连喘带咳持续了十来秒,江复庭才缓过了劲,他翻过身来,双手撑地支着自己的上半身,胸膛微微起伏。
一整张发白的脸,只有颧骨这憋出了浅淡又不正常的红晕。
差点丢人丢大发了!
他缓缓眨了下沉重的眼皮,没死在和长生派的厮杀里,却差点被人砸死。
这要真去了地府,别说见阎王报道,见到白唐他都抬不起头来,至少要当某人一年的笑柄。
白唐见他脸色稍微正常了些,伸出自己的手,给他当橄榄枝:“感觉好点没,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也不跟我说?”
江复庭抓住他的手,还不等自己使劲,身体就被白唐带起来,起来的时候没有一下子站稳,脚底虚浮的蹒跚了一下。
他步子凌乱的又后退了一步才站稳,然后松了手:“没事,好多了。”
白唐显然不信,上下仔细打量了他好几眼,也确实没看出什么大问题,眼神才松懈下来:“那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江复庭摆了下手,拒绝道:“不用,先把他们安顿了,不然周祁那些人没准要上来搜山了。”
“行吧。”白唐拗不过他,只能妥协。
然而下山的路本身并不简单,如果只是他们两人也多少轻松点,但现在需要下山的人数,几乎要组成一个大部队。
大部队里又有三分之一是比较弱势的群体,光走回到曾经的村子,已经快中午了。
白唐守在后面负责顾全大局,有什么意外他也好及时做出最迅速的反应。
他也因此把江复庭强撑无事的背影看的明明白白。
这才反应过来,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他光想着江复庭可能在山洞里得到什么机缘,但那机缘再大,多的是心性和顿悟上的磨砺。
但江复庭的修为本质上却还是原来的境界,而他那种境界又如何承担自己这么庞大的鬼气?
他的身体没有因此损毁掉都算不错的了!
主要是他那会的气场一下子太强悍,唬得自己一时粗心大意,居然完全忘记这茬了!
白唐心里这才后知后觉的后怕起来。
就好像得知,不久前才被人骗着蒙上眼睛,浑然不觉的被前方的人牵着走了条险象环生的钢丝。
还好什么事都没有。
但他的背还是紧绷着,这个时候再去问,依江复庭的性子肯定不会多说什么,还给他一些莫须有的负担。
白唐歪了下脑袋,不知道窜出什么鬼点子,突然脚步轻快地往前大步走。
江复庭刚把一个妇女从陡峭的石堆上掺下来,后背就被人忽然拍了一下。
他头都不用回,也能猜到是白唐:“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