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流沙一般不停的顺着指尖的缝隙中流淌过,白唐坐凳子的动作已经换过了各种姿势,从靠到趴再到躺着,等江复庭再次抬眼的时候,桌子上只能看到他的半个脑袋了。
他后背靠在椅子上,全靠两边的手臂支撑才没真掉在地上。
江复庭想不出他是怎么做到的,反正自己看着就替他累。
百无聊赖之下,他伸出脚踹了下白唐悬在半空中的屁股。
白唐前一秒还半睁半合的眼睛,瞬间警醒过来,瞪着眼怒看着他。
江复庭这才想起两人似乎还没熟到这种程度,他尴尬的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四点多了。
等他再抬眼观察的时候,那双满是睡意的桃花眼依旧保持怒意看着自己。
“要叫下午茶吗?”江复庭干巴巴的转移着注意力。
“还是算了,我等晚饭吧。”白唐堵着气别过脑袋,搞不好他现在比自己还穷,点完还得自己买单。
紧接着又是安静而漫长的等待,中午被阳光照得明亮的木桌现在换成了恬静清澈的月光。
两个人晚饭都吃过不久。
白唐靠着凳子后背,脑袋仰下来,长叹了一起:“你说的那个人不会不来了吧?”
“再等等。”江复庭向来都是很有耐心的人,但是现在已经快八点了,饶是他,深邃的眸子里都有一丝煎熬和失落。
更不用说本就是被他强行要求陪伴的白唐,然而一天下来对方却连一句抱怨都没有,也就这会实在耐不住了才顺嘴一提。
江复庭的语气稍微柔软了下来:“九点还没来,就回去。”
“我没事!”白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着,“反正什么都不干还白拿五百块,等到这家店下班好了。”
“好,累的话,就先睡会。”
江复庭话说完还没多久,白唐就不客气的趴在桌上开始打盹。
他早上醒的时间一直都是比较早的,但是今天白唐起的却比他还早一些,而且昨晚两人休息的时间都是相当晚。
没过多久,桌上的人就进入浅眠的状态,应该是真的困了。
虽然知道对方应该不可能生病,但江复庭还是取下衣架上的那件外套轻柔的盖在他的身上。
白唐平和的闭着眼,卷翘的睫毛在皎洁的月光下轻微颤了颤。
只有这个时候对方的脸上才是真真的安宁的,平时醒着的时候,尽管经常笑嘻嘻的,似乎没心没肺的样子,但是江复庭总能感觉到他眼角里的孤寂,那种看尽世态炎凉的苍茫感。
尽管白唐才三十几岁,但那种神态却像跨越了几个世纪一样悲凉。
江复庭时不时的翻着手机,余光有意无意的落在那张睡梦中的脸上。
手机上的电量指示数字越来越小。
“叮!”外面响起提示铃的声音。
白唐皱了下眉,睁开略有些朦胧的眼睛。
江复庭回过头看见服务员推开了一个小缝,似乎是注意到趴在桌上睡觉的人,她小声说道:“有一个姓孟的女士找。”
他点了下头,示意服务员让人进来,随后戳了下依旧懵着一脸尚未完全清醒的人,“人来
了。”
白唐晃晃悠悠的撑起脑袋,抽了一张湿巾随意的抹了一把脸,这才勉强把那双桃花眼睁开了一半,因为还没有完全苏醒的原因,眼尾的红晕更加明显,眼里带着些许湿湿的波澜。
江复庭多抽了几张湿巾直接扔在他的脸上,边上的大门正好彻底被服务员推开,走进来一个妇女。
女人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老态,但是眉眼间依旧带着一些悲痛,眼眶红肿像是不久前才哭过。
应该是李凝如劝人过来的时候废了不少动人的心力,才能把人成功叫过来的。
江复庭站起来替她拉开了桌子,沉着声语气柔和的说道:“坐吧。”
孟女士的脸色从一进来就没舒展过,缓缓坐下,抬着头质问道:“那个李凝如小姐让我来这的,她说我儿子不是病死的,是真的吗?”
“没错,是我让她叫您来的。”江复庭坐回到位置上,认真说道:“相信您也看到她给您看的东西了,您没想过要讨公道回来吗?”
孟女士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怀念和伤感:“人都死了那么久了,又怎么讨公道?你有他们直接杀人的证据吗,何况就算这些有用,他们有这样的手段,动动手指头,大家还是都得搭进去。”
这就是她犹豫了一天的原因吗?
江复庭乌沉沉的眼眸凝视着她:“那您甘心吗?”
“甘心又怎么样,不甘心又能怎么样,我儿子死了都快一年了,我以为我好不容易走出来了,你们又活生生的把我心里的伤痛挖出来。”孟女士一脸痛苦的说着,“我现在只求这件事情慢慢过去,安安心心的过自己的日子。”
“那您儿子呢?”江复庭缓缓的开口,肃穆的说着:“枉死的人投不了胎,他生不幸福,死也不安宁。”
“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你是在咒我儿子吗?!”孟女士忽然激动地站起来,气得满脸赤红对着他大声呼叫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人我儿子会死?!”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江家的那个孽子,谁知道这些事情是不是你父亲做的,你想要给你爸翻身,找个女人来蛊惑我!”
江复庭听着她突然言辞激烈的指责,胸口一阵悸动的疼痛,“您先冷静下。”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那可是我儿子啊!他被人害死不说,死了还要被你们这些人诅咒!”孟女士越说越激动,脸上的神情愈发痛苦,撑在桌子上哀恸的哭起来,“你们这些人都是没良心的!为了赚钱心都没了!”
“我儿子死的时候才六岁,我当初就不应该给他申请什么救助手术,他好歹能多活这一年啊!这一年他能多看这世界多少东西,他还没坐过火车,没吃过蛋糕,他还不知道学校时什么样的!他都来不及看看这个世界什么样!”
江复庭看着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走过去连忙扶着她,寂静的眸子不动声色的停留在绝望的女人身上,满是说不出的无奈和悲凉。
女人想要挣脱他的桎梏,一直在不断的挣扎,满室只余沉痛的大哭,她像是突然成了丢失了重要玩具的孩童,可她丢失的是她的世界:“我家皓皓什么都来不及看,他还什么都来不及看
!”
“他从生下来起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医院,我不怕欠钱,我可以慢慢还,人情我也可以慢慢还!可是人就这么没了,什么都没了!”
江复庭看着她在自己身上不断挣扎,敲打,胡闹。
直到最后她终于累了,双目无神的跪坐在地上,一边抽着泣,一边看着地板。
江复庭等着她耐心的将所有的怨气发泄完,他不知道她的难过积压了多久,但大概是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哭过,她已经哭到有些脱力了。
江复庭慢慢的扶起她,舒缓着她还隐隐有些颤抖的后背,非常轻和的说着:“我把他带来了。”
孟女士身体突然顿了下,抬起头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干,她的皮肤黑黝黝的,发丝和眼泪糊了一脸,看起来有些脏脏的。
江复庭也没有嫌弃,自己身上的衬衫早就被她的眼泪打湿了,他转过头看向略有些出神的白唐:“白先生,劳烦把他放出来。”
江复庭在称呼他之前内心稍微纠结了下,还是觉得叫他白先生比较好,既礼貌又能很好的保持距离。
生疏的称呼让白唐反而顿了下,他有些恍惚的看了江复庭一眼,然后才慢悠悠的把那个破布袋子拿出来,一股淡淡的黑气瞬间从里面飘出来。
“别害怕。”江复庭对着双目有些震惊的孟女士安慰道。
那道黑气随着彻底从布袋里出来后,慢慢的变得凝实,随后浮现出一个小小的人脸。
陆皓在看到女人的一瞬间就激动的大叫着:“妈妈!”
小脸满怀期待的看着女人,委屈的眼睛有些发红几乎要挤出眼泪,可是他想哭却没办法哭出来。
孟女士愣了愣,有些不确定的看着他,激动的眼里却残留着一丝害怕:“皓皓?”
小鬼的模样和她印象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只是脸色格外苍白。
“妈妈!”陆皓怔怔地看着她,想要上去又不敢,他害怕吓着她,可是他想念妈妈的怀抱,想着妈妈还会跟他说说话,他想了将近一年,快想疯了。
小男孩此时乖巧又倔强控制着自己的样子,反而让人更加的心疼。
孟女士再也绷不住脑子里狂涌出来的思念和缅怀,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坚强的含着泪,非常温柔的笑了下,对他招了招手。
陆皓终于等到这一刻,他像是迷失已久的孩童,迫不及待的往她身上扑上去,“妈妈!我好想你!”
可是身子却扑了空。
他惊慌失措的愣了下,随后慌张的拼命在他母亲身上上下胡乱的摸着,可是怎么样触碰不到,他才回过头错愕的看着江复庭:“大哥哥,怎么又碰不到了?”
白唐看着小鬼这个样子也有些心疼,不忍心的解释道:“活人的鬼气和死人的鬼气不一样,你不修鬼道,用完就没了。对你来说就是一次性消耗品。”
陆皓原本好不容易神采奕奕的小脸,忽然落寞下来,他眼巴巴的看着江复庭,可是江复庭身上的鬼气已经被封了。
反倒是孟女士撑着笑颜,小心的安慰着他:“不行就算了,能再看看你我已经很开心了,你这一年来过得怎么样,好不好?有没有其他鬼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