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隔着那样遥远的距离,黄冲宿还是看清了他的眼神,那样不屑一顾的倨傲,直指他脚边的黑色令牌,只听那人道:“带着那破牌子,滚出第十九狱。”
黄冲宿目中有冷然神色闪过,却隐忍的道:“你不认得帝令?这是……”
“哈。”话音未落,那桥上的人便发出轻蔑的笑,道:“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不知道?我不管你在地狱搅什么风,别到我的地盘来。”停了片刻,那人用同样阴枭的声音冷笑,道:“一面千百年前的破牌子,也就镇一下外面那些废物,你还当捡到宝了?”
黄冲宿闻言一怔,他现如今的气息早被地狱里的新产品牢牢遮掩,散发出的全是阴沉沉的地狱腐朽气息,但听这人的意思,却显然知道自己并非阴魂。
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是说被酆都千万阴魂供奉着的这面帝令能通行九幽,无往不利么?怎么这个第十九狱并不买账?
“蔑视帝令,你找死?”
那面黑色的令牌倏然跳起,被他重新持在手中,一步向前,他身后涌动起强横的风暴,身上威压自然而然的向对方压过去。
那人却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仰天长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在身下的椅子上一拍,整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水里有无数散发出幽弱红光的植物哗啦啦从水底冒出来,如同一双双鲜血淋漓的双手,将那白色王座托在半空。
一股沛然百尺的黑浪翻卷着从高而低,仿佛要将他吞噬一样。正正压在他上空,那双疯狂的绿色眼眸透过黑不见底的水域看他镇定的眉眼。
青年天神被强横无匹的地狱气息震退了一步,但也只有一步而已,天神就不肯再露出任何情绪
“帝令?哈哈哈,帝令!”阴郁变态的第十九府君笑的不可自抑,好半晌才缓过神来,“不错,我是找死,你来啊。”
他的手指往前一指,那些红色的藤蔓状植物就疯狂也似的从他的王座周围向天神扑去.
——能将所有人鬼神妖身上的力量都啃食的一干二净的幽灵藤,专治各种挑衅。
高坐王座上的男人翘着腿,冷眼看着那天神眨眼功夫就退出了几百里,那张牙舞爪的海草一样的幽灵藤摇摆着身姿,不甘心的缩回了黑水里。
“别吵。”第十九狱的主人揉着眉心,突然就开口说话,也不知在跟谁说话,语气暴戾,“你太吵了!别吵。”
不甘心的天神还在远处的盘旋,却终归忌惮着什么也似,没有在第十九狱闹开。
恶念凝聚的各种气息斑驳的在黑暗里盘旋,从高空冷眼俯瞰着这一处地狱的情形。
身穿亮黄色衣服的天神紧握着手里的帝令,眸子死死盯着那在高空王座上面容阴枭的男人,这个第十九地狱的主人,一点都不在乎能让地狱沸腾起来的阴帝令,他连交换都开不了口。
他想要的灵魂,就被藏在这传闻中最暴戾而绝望的地狱里,但他不敢硬闯——地狱是跟九天同等的存在,这黑黝黝的地府里,还潜藏着的那些东西,如非必要,他不想
都招惹,那对他没一点好处。
“酆都北阴大帝拱卫地府,裂地为王,就连赢勾,都曾划冥河而称霸,你与他们平辈论交,却只能缩在第十九狱的角落,慢慢腐烂,你不恨吗?”音如裂铁,带金属穿凿的铮然之感,同样活了不知多久的俊美天神不愿无功而返,凭借三言两语就试探着激荡起那地府大鳄心底的欲念。
能对酆都北阴大帝的帝令都持那样的态度,放眼地府,若非同辈,谁人能敢?
那边的人以手撑头,似在沉思。
黄冲宿继续循循善诱,道:“岁月悠长,生命无际,你在别人之下屈居几千年,雄心当真都磨掉了吗?你睁眼看看,这可还是你当年的地府!”
他不知那第十九狱是何人,但能视阴帝令如无物,终归不能是个废物。
茫然一片的黑暗里,见不得光的植物缓缓摇摆身体,发出细细的窸窣声,第十九狱的掌控者发出暴怒的咆哮:“滚!”怒焰驱使着那些火红色的植物骤然暴涨,千丈长的柔韧魔物轰然从地狱深处袭向天神。
黄冲宿目光冷凝,心里念头电转,还未有个决断,那浩然如海倾的柔韧魔物又悉数收敛爪牙,匍匐下去。
“别吵了,闭嘴,闭嘴!”那压低了的声音穿过红色魔物构筑的墙壁,断断续续的传入耳膜,“别……乱就乱……死……”
当那柔韧魔物彻底退入那黑漆漆的死水里后,空中已无王座,就连那座冰桥也隐去身形,空中只余大片的黑。
突的,一道强劲无比的风从前方不可见的黑暗里袭来,在他黑暗的半空倏然停住,空中却显出几个血红的大字——再来,死。
殷红的鲜血从那斗大的三个字上滴落下来,悉数落入那黑不见底的黑河之中。
黄冲宿捏着那能让十八地狱众鬼疯狂的阴帝令,突然就有些茫然,要怎么办,如果这令牌都不能从第十九狱里带人出来,还能怎么办?
难道非要他将这地府翻过来,让十九狱尽皆沸腾,才能达成所愿吗?
面目娟雅如莲花的女子身形在他心头一闪而过,那青年天神望着黑沉沉一片的前途,脸色一点点的沉寂下去。
他转过身,面庞也隐入黑暗里,声音淡漠而冷定。
“蛟,方案二。”
用最暴烈的方案唤醒沉睡的地狱,让这个披着光明皮的地方,露出它最真实的面貌。
……
“别闹。”墨赦说。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白唐累积起来的气势瞬间就像被针扎破一样,怎么都提不上去。
白唐缓缓从地面站起,放弃防守一般,对着那一直行走在他前面的男人露出无奈的笑,“墨赦!你不能总是这样……”他声音突然就转为低沉,“我们,我们是能并肩作战的兄弟,你不能每次都将我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墨赦,墨赦!”
他声音高昂,显然情绪又高涨起来,仿佛要将这些年未曾与他说过的话,一股脑的全部倒个干净,道:“我们认识有五六年了,你护着我的够多了。”
“我的道
术远不及你,但也不是能随意给人捏死的蝼蚁啦,你在人间护着我,总是在我前面,”青年比划了一下,眼睛里有闪亮的光,“我又不是小姑娘,风刀霜剑,我也有能担当的风骨,你总不会,想将我养成个娇滴滴的女人吧?”
墨赦瞧见了他眼神中绝不妥协的光,拧眉,道:“这次——”
“这次也一样!”白唐截断他的话,随手将那阴气幻化而成的剑打了一个结,朝着他明亮的笑,“不过是BOSS等级不一样,本质没什么区别的,都是打怪升级寻宝,你将我踢出去我也会爬回来,那又有什么意思?哈,咱们总归要一处的。”
阴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来,白唐朝着墨赦走去,仿佛胜券在握一样,“不要顽固不化,不要学那些三流肥皂剧里的傻逼说什么为我好就赶我走,那不是我想的!”
墨赦嘴唇动了下,白唐已走到他身边,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凝定在他脸上,依旧笑嘻嘻道:“你可别再犯糊涂啦,不然兄弟都没的做。”
他说这话的语气并不重,但话里面的意思却凛然。
白唐向来都是随性豁达的人,甚少说这种正儿八经的话,墨赦听着,心里不觉就是一呆,恍惚间又想到曾经的故人。
那个人也曾经一口一个大哥的叫他,也总是跟他讲笑,说大哥我逗你呢,他唯一一次正经的时候,就是要跟他情断义绝。
看着那双与故人几乎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墨赦竟恍惚觉着那就是他,有些埋藏了许久的话冲口就出,道:“为什么?”
“嗯?还能为什么,呐,何蔚是你朋友,难道就不是我朋友啦?就许你为他拼死拼活,还不许我掺和了?”白唐丝毫没察觉他有异的神情,理所当然的认为他问的就是自己留下来的原因,当即脱口就答。
“再说了,你在地狱里朝不保夕的,难道我还能在人间逍遥快活?别闹了,咱们肯定是要一块的,等我活个百八十年,死了也不投胎,就在地府考个公务员,到时候哥哥我提携你哈。”
墨赦那话一出口就发觉不对,心神一收,耳边又听的白唐在叭叭叭的说话,也不言语。
良久,白唐觉着他都讲的通透了,当即一拍墨赦的肩膀,道:“咱不是找公主呢么,快点,刚刚你非要胡闹,又给耽搁不少时间,啧。”
墨赦眼睛微微垂下,掩藏住里面的情绪,道:“这不是闹着玩的,白唐,你生魂离体太久,肉体会进入死亡状态,公主我会找,此时是你脱身的绝佳机会,银临那边也自有我应对。”
他和何蔚,本来就是地府中人,即便真的被这场已然初见端倪的祸事牵连其中,也是命数使然,无甚可怨,但白唐,他是个活人。
白唐琢磨了下,十分机灵的道:“你别忽悠我,咱们来的时候,就给我的肉身做了保鲜处理,我都看见你让王五给我布置护身法阵了,哈,我就算在地府混个两三年都没事。”他偏头去看墨赦,但见那人骗人也骗的一派堂皇坦坦荡荡,不由牙痒,狠推了他肩膀一把,道:“合着我刚才说的你都当耳旁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