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孤儿院内的孩子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始出来玩耍了,江复庭路过的时候依旧会收到不少那些孩子窥探的目光。
他轻而易举的将自己身上被包围的视线化解掉,回以友好的视线。
这一次他多留了个心眼,视线里的探索暗藏锋芒,飞快在这些孩子中扫过。
而后他震惊的发现,这些小孩中,绝大多数都和上次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撞到他的孩子一样,外表穿着看似大方得体,像不愁吃穿的。
可只要仔细留心,就会从他们麻木又掺着几分渴望的眼神中,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大多孩子的皮肤干燥蜡黄,衣服看着鼓鼓囊囊的,却也不过是空气,从他们的手和露出的脚踝,脖子上来看,并不比那天撞他的小孩营养好到哪去。
这说明那天的孩子不是一个单独的,特殊的意外,而且泛滥进根子里的普及。
江复庭在走廊上走着走着,忽然意识到,孤儿院或许也只是李商等人为了敛财,而可以堂而皇之使用的工具。
这工具不仅给他带了利益,还给他带来了光鲜亮丽的慈善家的身份,养在这里的小孩于他而言,不过是阿猫阿狗。
不对!真正养阿猫阿狗的人,都多少会有点情分呢。
这样一想,从私人情感上来讲,李商哪怕真的再遇上个什么东西,江复庭都觉得与他无关了,除非真的要断了气,那他或许能帮李商勉为其难的留下这一条比粪坑还臭的贱命。
江复庭停在办公室的门口,礼貌性的叩了下门,可浑身的气势却不自觉的锋锐起来。
“进!”里面传来中年男人独有的傲慢声。
门被推开的刹那,两鼓截然不同的气场在门开的瞬间,剧烈撞击着,不分上下。
两个第二次见面的人,却是第一次以这种毫不遮掩的坦诚相互交锋。
李商坐在真皮制作的转椅上,原本侧着的身子不紧不慢的转过来,用略显意外的眼神打量着江复庭。
他之前以为这个青年人的气场强大是因为身边有人陪伴,有所倚仗。
按现在年轻人的气性来说,在背后有人撑腰的情况下,对借助的外力不仅有所收敛,还能恰到好处的利用,已经算是不一般了。
毕竟这个青年人看着冷淡,但相比那个爱笑的人来说,还是那个看着笑眯眯的人阅历更老成。
可没想到,他的气场就是源于他自身。
“李院长是料到我今天会来了。”江复庭从容的走进去,不客气的拉开凳子,翩然坐下:“那我的来意您应该也晓得。”
李商不动声色的坐着,眼角不着痕迹的一跳。
江复庭拉了下衣角,不慌不忙的说:“李院长不会见外吧?”
“你说笑了。”李商后仰了一下,往座椅上一靠,双手轻松的交叉握拳搭笼在膝盖上,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充满戒备。
他彬彬有礼的继续道:“我们是孤儿院,本来就是分享爱心和关爱的地方,不管是谁来,我们都欢迎。不过——”
李商说到这,话音忽然一转:“院里的信息本就属于隐私,非相关人员是不可以看的,我也是出于
大家都不容易,破了一次规律,冒着风险拿给你们。可你一直这样……这是诚心让我们难做啊。”
他厚着脸皮摆出无奈的样子,俨然又是和昨天一副不同的面孔。
就好像昨天被胁迫的是另一个人,此刻的他真是出于自己那泛滥的善心而为。
江复庭从心里头觉得好笑,看来昨天一天的时间,足够他把自己那些劣迹斑斑给藏起来了,这才无所畏惧了起来。
他的嘴角上扬起又冷又浅的弧度,李商见他的笑容,不明所以却依旧迎合的跟着笑起来。
而江复庭的眸子却愈发冰冷,他指甲刮了刮磨砂质感的扶手,意有所指道:“风险?您平时冒得风险看起来也不算少,这点对您来说,算什么。”
李商窝着座椅的肩膀,微微一僵,他挑了下眉,掩饰着自己的心虚,状似不明的看着他。
江复庭从一进来就注意到了,不管是昨天还是今天,这地方虽然闻不到鬼气,但是一进来就会有一种难言的压抑感。
而李商看起来精气十足,还能高谈阔论有精力继续去满打满算,做着自己的肮脏勾当。
可人都有一股气撑着,提前透支,这会过早消耗,他的眉宇间已经隐隐透露着衰败之势,眼眶周边的皮肤深深内凹,眼圈深得如同一大块擦不掉的淤痕。
江复庭手指一顿,有意无意的开口:“看您精神状态不太好,昨天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黑眼圈也深得很……睡眠一直不好吧。”
他的话语突然转到了闲聊上,李商就算不知道他的用意,心里也不安的一个咯噔,笑容跟着一僵。
李商怕说多错多,只是客气地寒暄着:“也还好,那么多孩子要操心,工作也不可能那么轻松舒坦。”
江复庭压根没指望他自己能脑子突然开窍,主动抖点什么内容,于是自顾自的抬头看了眼天花板。
石墙被白漆均匀的抹了厚厚一层,今年似乎刚翻了一层新,干净得连层灰也没带上。
别说多一个奇怪的影子,就是多一个在上面小憩的蚊子,也能清楚的看到。
江复庭轻飘飘地问:“这天花板,还会掉东西吗?”
这话好像一根没有形状的针,出其不意的狠狠戳中了李商的软肋。
李商顺着他的视线,颤颤巍巍地抖着睫毛,往上飞快看了一眼,像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立马垂下眼皮。
他的脸色继而像一条变色龙,由黄到白,由白到青,搭在膝盖上的手开始无法控制的颤抖。
李商垂在两边的手不安得揉搓着,僵硬的脸硬用肌肉堆积着笑:“你说笑了,哪有什么东西。”
“是吗?”江复庭故意指了指那天小鬼掉落的方向,转过头来,用黑漆漆的双眼盯着李商:“我没记错的话,昨天有一个黑色的球从那掉下来。”
李商脸颊上的血色顿失,先前兀自强撑的自信和气势全部被抽得一干二净。
他的胸膛因为本能的不安和惧意剧烈起伏着,身体只能依靠自己价值连城的座椅,寻求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李商努力地别开视线,不去看江复庭手指的方向。
可心
里却有一股冲动在不断的发酵,促使着他去看。
他最终拗不过心里那阵着魔一般的好奇,鬼使神差的再次掀开眼皮。
晃晃悠悠的眼珠子像一个老年人,慢吞吞的掠过桌子,书柜,衣架,还有墙上不知道画着什么,只有浓重色块相互冲击的画。
最后停留在江复庭指着的天花板上。
过度紧张的情绪强烈的刺激着他的肾上腺,肾上腺紧接着坐上了一趟云霄飞车疯狂往上飙升。
他一时口干舌燥,脑子发沉,连眼睛都有些花。
就在他看向天花板的瞬间,转悠的眼珠不小心将刚才看过的一切在大脑里留下残影,残影自作主张的胡乱叠加在一起,瞬间撮合成了一个可怕的怪物。
那怪物和他内心深处长期投喂的怪物长得如出一辙,此刻仿佛挣脱了坚硬的牢笼,猛地朝他冲过来,似乎连孤儿院里本身专克鬼怪的旁门左道都压制不住。
李商的心脏骤然一停,他猛地倒吸了一口气“啊!”
连带江复庭都被他充满克制的惨叫,怔得手指一抖。
江复庭收回手,走到有些魂不守舍的李商边上,又轻又缓地说:“你看,它们又来找你了,原来的地方关不住,这个地方也关不住。”
“在你手上流逝掉的生命不会停止,寻你复仇的,当然也不会因为你的搬迁就停止。”
他的语气带着独有的魔力,好像恶鬼正一个接一个的从底下爬出来,接二连三的来找李商索命。
李商浑身都在不断的颤抖,连带仅有的智商都被抖掉,他还在自己圈起来的认知和思维里挣扎着:“我没有,它们不是死在我手上的!它们!”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反应过来江复庭刚才的话多了什么。
李商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抬起头对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人:“你!你怎么知道?!”
江复庭掖着笑:“我昨天不巧看到了那些东西,它们引我,我就跟了上去,自然看到了。”
他说着在李商的注视下,随意的坐在了桌角,屁股坐上去了之后,江复庭一顿,发现自己连这种陋习居然都被白唐下意识的传染了。
可坐上去了,总不好再下来,他于是摸了一支桌上的笔在手上把玩着,缓解自己犯错后微不足道的罪恶,接着说:
“李院长,我昨天回去后想了很久,原来孤儿院的地址虽然偏僻,但风景还算不错,那地方现在荒凉,可早在几年前就被政府纳入新的重点规划区域,近几年已经筹划得差不多,只要上面一拨款,就会正式大改,到时候那个地方并不会比这个地方差,你又何必急匆匆的劳心劳力从那么远的地方搬过来。”
李商愈发的不敢直视他,眼皮上像压了一块砖似的垂得怎么也直不起来,他盯着地板上的桌角,江复庭的话在他耳畔亦真亦梦的飘来飘去。
江复庭捏着笔头,在手里颠了颠:“昨天我朋友只是那样试探性的说说,您就这样敏感了。我在想那个东西带我过去,见到孤儿院的旧址是为了什么呢?”
他说着一顿,尾音十分心机的往上一扬,李商果不其然的终于舍得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