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黎本就是明知故问,见他一向事不关己的高冷脸上终于出现了细微的变化,露出如愿以偿的神情:“你别那么紧张,不过······”
他的话音忽然一转:“如果你那天没那么多管闲事,当然也不会有现在那么多事了。你既然明知道他是个睚眦必报,有暴力倾向的人,却非要出头,你觉得能解决什么呢?”
“老婆和孩子都不会放过的人,你觉得他会放过我这么一个乞丐吗?”
江复庭听着他的话,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白唐之前告诉自己,蒋黎在生死簿上曾经横死过这件事。
再连串起蒋黎现在特地说给自己听的这些话······他顿时隐隐猜测到了什么,看向蒋黎的眼中多了些不可置信。
“不愧是学霸啊,看你这样子,是猜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了。”蒋黎轻描淡写的说道:“没错,他只是单纯因为我让他大庭广众难堪了,我又刚好不过是个乞丐,摸到我当时休息的点,挑了个夜深人静的好时候把我撞死了。”
“哦,不!他没有一次性把我撞死,毕竟我也不是个傻子,车来了不知道躲,所以一开始只是被带倒的。”
“结果他看到我居然还能动,我猜,他至少有一秒钟慌了,所以趁着我还没爬起来的时候,在我身上压了过去,一次没压够,退着又来了一次。”
江复庭听着他云淡风轻的描述,胸口像扎了把刀子似的,光是听着都有种四肢被碾碎的痛,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有些发颤的握起拳头。
“江复庭,你知道那有多痛吗?有多绝望吗?”
他的声音像一个锈钝的螺丝刀从自己的耳朵里钻了进去。
“那个时候,我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恨眼前杀我的人,恨为什么没有路过的人救我,恨你多管闲事,恨你让我家破产,恨我父亲,还恨死了自己!”
蒋黎每说一个恨字,脸上的畅快就恣意几分。
“进了地狱后,我不想接受审判,不想投胎,我一路躲,没想到运气好,赶上了来归墟服役的阴差就跟了过来。”
“却没想到······”他顿了顿,语气里飘袅着一丝抓不到的无望:“这不过是开始的前奏。”
之后的一切江复庭即使不用问,也有了肯定的答案。
他被恶灵发现,在恶灵的威逼利诱下被迫签订了契约,毕竟那时候的他,就算是在恨自己,也不至于丧失心智,把自己推入无法挽回的歧途。
他只是被迫的跌了进去,跌进了那个永远都不可能爬出来的地狱里。
而一个人对求生的意志显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只要能继续活着,哪怕是脚底扎满荆棘,手上沾满鲜血,他都能拼了命的往高处爬。
更别提蒋黎这种本身就意志相当顽强的人。
江复庭依然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但是持着剑的右手开始微微发颤。
他明白了蒋黎说自己是一切的开端是什么意思。
如果那时候自己没有路见不平的去替蒋黎出头,那么杨牧就不会把蒋黎撞死,那他也就不会来到归墟和恶灵签订契约,也不会有他和长生派的这一出。
恶灵和长生派之间也不可能有交涉,也就不会导致现在这种种的一切。
即便没有这个蒋黎有另外一个人,但另外的人能保证做到像蒋黎这么天衣无缝么?
当然不可能!
难道真是自己做错了?
江复庭周身的气息跟着他的思绪,突然紊乱了起来。
游走的浊气没有了心神的指引,开始毫无规律的在他体内上蹿下跳。
原本顺畅的鬼脉到处堵得堵,塞得塞。
他能听到白唐在拼命压制归墟的同时,还要忙着对他的灵魂声嘶力竭的呼喊,让他别坠入蒋黎铺好的陷阱里。
能感觉灵魂牵着线的另一段在用尽全力的拉着他,江复庭却始终面不改色,仿若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
周围所有的东西好像一下子按上了暂停键,乖巧的和他保持着距离。
唯有体内挣脱了规律,肆意游走的浊气。
只是就在蒋黎要误以为他是不是真的走火入魔时,就连他身上混乱的气息也突然停滞住了。
江复庭缓缓眨了下眼,瞳孔上覆盖的迷雾骤然散去,露出里面探不到底的深渊。
他似是悲悯的叹息道:“开端不是我,是你自己。”
蒋黎脸上的幸灾乐祸忽然凝固住了。
江复庭一面安抚着剑上乱走的浊气,不轻不重地说:
“你父亲犯罪的时候,你知道却不劝说;破产以后是你自己选择自暴自弃;横死之后原本可以投胎改过,一切重来,但你依旧视规则为枷锁。”
他漠然的盯着此刻轻颤的人:“这么多机会,是你自己选择放弃的。”
“是你亲手把你自己往深渊里越推越深,你能怪谁?”
江复庭毫不客气的将血淋淋的真相,亲手从蒋黎深埋的心底挖出,放置在他的眼前。
怪谁?
这种事情怪谁就可以躲开了吗?
它就不存在了吗?就能真的掩饰自己阴暗的内心了吗?
每次这样想,你真的好过了吗,真的透上气了吗?蒋黎。
江复庭静静地看着他,无声地做着口型。
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如同凝望着巨渊的眼睛,将他窥探的清清楚楚。
蒋黎的眼神晃了晃,好过?不会好过的。
他用血红的双眼注视前面的身影,自己的视野紧跟着被蒙上了一层红色的帘子,连带那个身影此刻都浇灌上了血色。
浑身的阳气溢出他的身体,滚烫的温度像是要燃烧起来。
他突然握紧手里的弯刀,疯狂地说:“既然我都不好过了,那你们一块下地狱陪我吧!”
话音一落,脚下的土壤像是受了他的蛊惑,全都“咔咔”地裂开了,从一个碎裂的口子,迅速蔓延成编织的大网。
碎裂的石头四处飞溅,越砸越多,如同正在传播的病毒,几个眨眼间,他们脚下的土地便已经体无完肤。
“疯子。”江复庭低喃了一下,脸上的神色冷得像盖了一层厚厚的霜。
随后他心意一动,浊气顿时往四面八方溢开,强行将几欲崩裂的望角压制住。
只是还不等他稍稍缓一口气,“嗡嗡——”另一个惊天骇地的动静,蓦地从背后的归墟里横扫开来。
单调的音符如同潮汐直冲人的识海。
江复庭用力按压着太阳穴,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重影中,死死盯着眼前的蒋黎。
下一秒,对方的身影倏地消失在原地。
江复庭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在神识被干扰的情况下,他抬手一挥,剑意对着四周直接粗暴的一同狂扫。
浊气似张牙舞爪的猛兽,先发制人的冲向空荡荡的周围。
而就在他刚从这种嗡鸣的冲击中适应下来时,一道强劲的热风猛地从后方袭来。
电光火石间,江复庭反应迅猛的反手一档,对方狂暴的力量直压而来。
只听到“锵!”一声,森冷的白光骤然从眼前一闪而过,他眼疾手快的顺着动作持刀一提!正好将那把冲着自己脑袋下狠手的弯刀,架在了脖子上。
蒋黎借着此刻的优势慢慢靠过来,随后轻缓的声音在他耳畔说道:“江复庭,你们蹦跶不了多久,神器已经进入了最后的苏醒,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江复庭还没从刚才归墟里的异动反应回来,听完这话,他猛一收紧手!像是要把自己手里的剑给捏碎,然后用暗劲忽地一震,硬是把蒋黎生生震到了几米外。
蒋黎不以为意的拍了拍外套,完全没有了不久前的失控。
只要将绝对的话语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自己足够的强大,只要将一切踩在脚底,那就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自己失控了。
江复庭冷冽的盯着他,还在消化神器最后的苏醒又是怎么回事。
是范从文手上的那块要彻底激活了吗?
蒋黎善解人意的提醒道:“你是很努力,不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光靠你一个人努力就可以改变的。”
他忽然转了个音,目光穿过了江复庭的身子,落在了后头:“你说是吧?白唐。”
江复庭身体一怔,回过头看着突然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白唐身上本就破破烂烂的衣袍,此刻看起来更加像个要饭的了,他头上绑着的发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凌乱的舞动在黑风里。
平日里一直半醒不醒的桃花眼,现在却亮莹莹的,像是在里面点了一把篝火。
他站在那也没过来,也没搭理蒋黎的挑衅,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江复庭:“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你可以回去了。”
江复庭的心情原本就被蒋黎那张哔哔赖赖的嘴搞得很不好,现在他再这么一说,脸直接臭的跟垃圾有的一拼。
他不客气地拒绝:“要回一起回。”
白唐跟他较上劲了,刻薄地说:“你在这碍我手脚。”
江复庭清楚他支开自己的意图,却因此反而更加生气,耐着脾气不忘提醒他:“一损俱损。”
换言之,不管自己待哪,都能碍着你手脚,不仅仅是视觉上的碍,还是心理上的碍。
白唐前面情急上脑,这才想起来这茬。
他看着这个一脸臭屁的家伙,一面还要分出神识时刻留意着归墟的动向。
只是那里面极速飞涨的气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得多。
他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没有了开玩笑的心思。
事已至此,索性豁出去。
只要他能脱离这!
白唐瞬息间就拍定主意,便立马抬手。
修长的指尖轻易的拨动着空气,黑色的符文当即顺着他的手指行云流水的凭空出现。
江复庭看到他默不吭声忽然的举动,心头当即闪过一丝怪异。
再加上白唐脸上难得一见的严肃,还有和契约有些相像的动作,各种不确定的念头飞速在他的脑海里划过。
是契约?
难道在解除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