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悲痛和难舍难分,像是几辈子没见过糖的人一样,看得江复庭忍无可忍,脱口道:“出去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不劳烦了,买糖钱我还是能抠点出来的。”白唐不屑的睨了他一眼,倍感爱惜的捂紧自己口袋,将话题拉回来:“周祁那边怎么接线?”
“不出意外,他明天也会亲自上门找我们。”江复庭非常有把握的说。
他跟周祁这个人虽然接触的不算太多,但周祁的性格特征十分明显,严谨、责任心很强。
自己这两天基本都是跟他在固定时间联络,明天突然不出现,多少会引起他的疑心。
再加上今天的事情闹得那么大,他那里多少也能听到一些风声。
而且以他的能力,那么多天过去了,多少能抓住机会获得一些自由活动的空间。
这样基本大头的麻烦都能解决了。
白唐点了点头,但面上并未见轻松之色,他也说不上来哪里怪。
按照现有的了解,吴秀娥的修为也并不算特别出彩的,哪怕再加一个人,蒋黎,就算按照当初东窗事发的时间算他的入门时长,顶多也不过半年。
可这山林里的尸傀和恶鬼的数量,是相当庞大的,哪怕是再多十几个这样的他们,都不一定能完全控制下来。
那他们又是怎么做到能那么稳的控制住这些鬼物的?肯定还有什么有所依仗的东西。
还有他发现的那个阵法具体是做什么用的,现在也尚未可知。
主要是今天事态紧急,很多原有的计划都被打乱。
不过这样说起来,石志乐到底是为什么突然被人夺了生魂,早不夺晚不夺,偏偏那个时候。
难道故意针对他们?
太过细节的东西现在也没时间再给他们探究,只能自己细心堤防,慎之又慎。
白唐理不出头绪,单手托腮,侧过头嘱咐道:“等到了祭祀那天,还要稍微警惕点,除了魂幡应该还有其他那压制这些鬼物的东西。”
“好,我会留心。”江复庭应道。
很多事情但凡牵扯到了一众无辜的人,再简单的事情都会麻烦起来,因为身后牵挂着的东西太多,他们会像无数个没有开关的炸弹,只要稍稍丢进一个火星子,顿时就会起一片连锁反应,全然炸起,即便不死也能脱掉半层皮。
夕阳带着余晖渐渐在空中的另一头落下,天空在日落时短短的十几分钟之内,烧成一片红色,随后又悄无声息的融入夜色里。
白天村里的热火朝天,跟随减消的暑气,不知不觉散在了空气里。
经过了上午连番的折腾,所有人早就身心疲惫,上床倒头就睡,同时又因为祭品的确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说不出的安心。
安心之余又有些庆幸,十五那天总算是有着落了,幸而这次又不是自己家的孩子,却唯独除了其中一个。
屈指可数的幸运被瓜分的一干二净,这一次,所有的阴暗全都笼罩在这里。
李良近乎疯狂的在自己家里不断的翻找,客厅也好,卧室也好,还是灶头和柴房也好。
可是都没有自己需要的东西!
他的铃铛呢?
铃铛呢!
被血丝染得通红的眼白,充斥的已经不知
道是盛怒还是悲痛。
不断翻找的双手,在各种乱七八糟东西的碰撞间,划开了几道细窄的口子。
即便明知道自己是铁定将铃铛藏在了门框上面,可是那上面没有!
他甚至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真的上了年纪,随手忘了放哪了?
可屋里前前后后被他掀了个遍,就连柴房里的垃圾都被他倒了个底朝天,却连半点铃铛的影子都没。
两条本就干瘦的腿,酸软的像软胶似的,此刻连站都站不稳。
他有些踉跄的回到客厅前,双目无神的抬起头看向门框,眼里两簇一星半点的火苗,渐渐熄灭下去。
身体被抽干到毫无支撑点,李良像个纸人渐渐滑落下来,他忘了后面凳子早就被他一脚踹倒了。
身体和灵魂一同扑了空,他跌坐在地上,臀间传来一阵撞击的痛意,像重重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将他四处乱飘的思绪一个激灵,粗暴的撞了回来,他脑子颤得嗡了一声,像水波似的慢慢荡开,又悄然落下去。
刚才被怒意和焦急冲散的一锅乱的理智,总算回来了几分。
他的视线依旧怔怔地盯着门框的方向。
从凌晨一直到现在,所有的事情渐渐理出一丝脉络,淌过他剧烈起伏的胸膛。
一定是他!
肯定是他拿的!
这几个外乡人,分明就不是普通人!
凌晨太阳还没完全出来,鬼物虽然开始退散,但山林多少还有残留,那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怎么做到能在这些鬼物里活下来,还跟踪到自己!
还有那个铃铛,上午只有那个哑巴来找过他,除了他还有谁!
李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有些不敢置信的慢慢摇了下头。
居然还真被他给猜中了,这几个外乡人果然动机不纯。
他得去拿回来,他必须去拿回来!
拿回来才能上山,他就不信山神在村里待了那么多年,会不管这事?
他借着倒在他手边的凳子,吃力又踉跄的站起来,微微抖动着的手不知道是因为无力还是激动,压在凳子上,凳子都在震动。
随后他大步地迈出门,不顾一切的走出去。
村子里的饭本身就吃不太惯,更何况现在吃的还是牢饭。
江复庭吃饭依旧点到为止,抬起头正好看到白唐整个人倚在桌子上,手撑着脑袋,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碗里捣鼓着。
“米都是夹生的,过分了,过分了!说好的好吃好喝招待呢?”他喋喋不休的抱怨道。
江复庭耳朵被吵得要生茧,实在忍不住,开口道:“想吃好的,去当祭品。”
他捣鼓着的手顿住,抬起脸来,竟然异常认真又渴望的说:“我还真挺想啊!可惜人家看不上我。”
他突然自恋的摸起自己的脸,一本正经地不解道:“你说这山神,眼神是不是不太好,不会近视吧?这么英俊潇洒的两个大帅哥在这里,他居然都不考虑一下。”
江复庭可能闲着也是闲着,听他满嘴跑火车,也没见恼,还故意挖苦着:“你十二岁?”
对于一个早就过了三十而立的人来说,这话不仅尖还带毒,戳得白唐体无完肤,脸马上拢了下来。
他突然拿起手里的筷子,凑过身子,用背面猝不及防地在江复庭额头用力一戳,“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江复庭额头立马起了两个红红的筷子印,然而他错愕了一下,还没完全回过神。
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刻意被人碰过脸,这会居然被人借用筷子给亲密接触了。
片刻后,他的脸上浮现出浅淡又鲜有的愠怒:“你!”
剩下的话还没给他机会发作完,外面突然传来嘹亮的说话声。
“这不是村长嘛?什么风把你吹来了,都快入夜了,这个点还在外面乱跑,忒危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看门人的口气极为热情,但话里都是赶人的意思。
李良压根没把这两个心高气傲的人放在眼里,不过就是仗着跟在吴秀娥手底下做事,所以目中无人而已。
吴秀娥那娘们有什么好的,山神也不过是看中她的皮囊和年轻,等年老色衰的那天她还不是被随便丢掉,到时候还有其他的女的替代她为神使。
他们还真想傍她一辈子的大腿?
他横了下眉,这人他是不见也得见到,抱着志在必得的心态,常年偻着的背,硬是被他强行掰直了一些。
他含蓄的勾起讥诮的笑:“你们既然叫我一声村长,那我好歹也是村长。”
李良非常熟练的摆起自己的官威来,继续道:“秀娥那丫头都三十多了吧,你们说她还能当几年的神使,可我这村长是实实在在的官家饭,我虽然也一把年纪了,但离退休少说还有个十来年,你们说是吧?”
他语气虽然不轻不重的,但方才还不屑的两个壮汉,脸上的笑开始有些挂不住了,眼里多了几分权衡。
“哎!这就对了。”察觉到了这两人气质上的变化,李良伸手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宛如一个慈祥的长辈:“人都被你们看起来了,我一个半只脚进黄土的人,还能做什么?打也打不过,斗也斗不过,我来就是想找这几个外乡人的小伙子弄个清楚。”
他说到后面这句,不禁咬牙切齿,看似强咽着愤慨的情绪,搭着肩的那只手下意识用力几分:“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接近我儿子,这么欺负我们李家!”
看门的两个壮汉略有迟疑的相互对视了眼,踌躇着到底要不要放人进去。
火候还不够。
李良突然抹了一把脸,抽泣了起来:“你们也知道,我是老来得子,媳妇前两年没了,现在就这么个独苗。山神守了我们村子那么多年,献给山神,我当然是一万个愿意。可人心都是肉长的。”
他声音跟着身体的频率一同颤抖,本就沙哑的声音说到某个音节时,突然就失了声:“大家都是有儿子女儿的人,要是你们自家的娃,被人那样埋在死人堆里,你们就受得了吗?”
他这番话刚好戳到了两个看门人的心窝上,凶神恶煞的脸多了不少动容之情。
本就一个村子里的,他们这样干也不过是为了防止这些人出去捣乱,毁了祭祀,遭受无妄之灾。
可李良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拦就显得他们薄情寡义了,而且自己心里那道坎也过不去。
“哎呀!行吧行吧!快点的啊,弄清楚就马上出来。”其中一人实在受不了他这声情并茂的洗脑,无可奈何的妥协,大门三两下被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