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问过他想要吗?”江复庭漠然的目光还停留在他的背上:“他有因为自己的私欲而去杀戮吗?”
陆长荣抖动的背停止下来。
“你问我‘做了什么’,为何不问问你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江复庭低沉的嗓音像一块石头压在了陆长荣的背上:
“他不愿意背负杀戮和鲜血,所以宁可自爆,也不想去接受你强塞给他的东西。”
“他人的命这种东西,太重了,他背不起。”
陆长荣吃力地消化着他说的话,自爆?怎么会?
双脚的力气好像被人一下子抽走了,他忽地软了一下,往后踉跄了一步。
当初宁可死也要阻拦自己杀人,他如愿以偿了,他确实死了。
为了证明他做的这个决定是多么可笑的错误,所以自己开始‘惩罚’他。
一次又一次,日复一日。
可陆长枯明明就是个那么懦弱的人,为什么偏偏就能对自己那么狠得下心?
他们从小在一个环境里生长,他为什么就不能理解自己?
他亲爱的哥哥,在这些事情上,甚至远远超乎自己想象的执拗,他就是一只铁牛!拉都拉不回来。
没想到啊——真的是没想到——
陆长荣的眼眶红了起来,他的眼睛到鼻子跟灌了醋一样,酸到脑子有些发胀。
他仰起脸,望着头顶黑压压的天空,看到有几只麻雀飞过,耳边传来叽叽喳喳脆生又活力的叫。
没想到——
陆长荣被痛苦折腾到有些迟钝的脑子想着:陆长枯到了现在这种时候,都是铁了心的要走在他自己的路上,就连蛊惑都控制不了他。
他和曾经一样,只是这一次走的路更加决绝。
以这种壮烈的方式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居然连半点余地都没有留。
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的手机铃声划破了沉抑的氛围。
这次是江复庭自己的,他看了眼来电人,是罕见到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严舫。
在看到名字的第一时间,他心里率先蹦出的念头是,周祁那边怎么样了?
“你现在在哪?”电话一接通,就传来严舫单枪直入的询问。
江复庭毫不迟疑的把街区的名字报了过去。
“查到什么线索了吗?”严舫又紧追着问道。
江复庭听闻他的话,目光不经意落在陆长荣的身上。
他顺势伸手,不客气的拽着陆长荣,带人往街边的出口方向走:“抓到了陆长荣。”
严舫大概是有点意外,顿了顿。
其实在之前做心理侧写的时候,他就一直对两个人之间的身份充满质疑。
这会也没时间深究陆长枯和陆长荣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他利索地说:“我知道了,你先带他来局里,我这会在孤儿院,周祁这里稍微出了点问题。”
果然!
“他那边现在怎么样?”江复庭立马询问,但语气却是相当克制。
严舫一板一眼地回:“还好,现在处理的差不多了,你如果提前到了,先在局里等我。”
“我知道了。”江复庭应着声。
快走到街区的路口时,他
蓦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向那栋风中残立的建筑。
破旧的楼房在风中摇摇欲坠,却依旧坚韧地伫立着。
至于会不会随时在后一秒倒塌,全凭运气。
就好像,他来时这条街只是安稳的沉睡着,可现在走时,这条街却在沉睡中意外的伤痕累累。
眼里难言的复杂一闪而过,江复庭低沉地说:“这里最好先提前来人检查一下,刚才发生了一次不明原因的爆炸,动静挺大的,估计有人报警,等附近分局的人来了,到时候案子周转起来浪费时间。”
“爆炸?”严舫闻言,语气跟着一紧。
江复庭又推了下身边走得慢条斯理的陆长荣,警告了他一眼,嘴上扯了个撇脚的借口:
“大概是燃气管道漏了,追逐的时候不小心擦到火源。”
严舫:“······”
借口虽然老套敷衍,但是合理好用,确实挑不出刺。
他冷静的嗓门里有几分无奈:“好,你先去局里。”
江复庭挂完电话后,拽着陆长荣直奔大马路,打了个车,粗暴的将人往里面塞。
说实话,江复庭和陆长荣的形象都不算太好,蓬头垢面的,黑色的头发上好像泼了一层面粉,又灰又白。
江复庭甩了好几次头发,都没办法完全将头上,脸上的灰拍掉。
最后干脆放弃挣扎,等到了局里再说。
坐车的路上司机还时不时在后视镜上看着他两,以为他们两个是打架斗殴,解不开气,干脆报警去局子里解决。
司机没忍住八卦的心,端起了过来人的架子:“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啊,脾气都跟炮仗一样,一点就炸。但你说你们两个都长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蛋,穿得也是受过教育的,想不开打架,还打成这个样子。”
“毁了形象不说,要是真不小心把脸打伤了,弄个残疾,我跟你说,这年头整容,骨折,什么内伤,反正都费钱的很,花钱不说,后面还受罪,身体是自己的,何必呢?”
他还特意扭过头,语重心长的劝:“再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什么问题,好好讲道理解决么,对不对?”
司机说完,脖子就跟落枕了似的,非要僵在那里,期待他们一个和解的答案。
江复庭身心疲惫,连半点周旋的兴致都没,又伸手擦了下额角,看还有没有灰,顺便敷衍的应道:“对。”
司机这才终于满意的把头扭回去,不再动不动地盯着他们,舍得专心致志的看起路来。
嘴里还颇为雅兴的哼着小曲,似乎正在为自己和平大使的行为引以为傲。
陆长荣自始至终没有吭声,他盯着司机的背影,微微偏了下头,在司机看不见的情况下,嘴角勾起阴冷又讽刺的笑。
到了警局门口,两人即使下了车,司机还有些舍不得放过他们,摇下车窗,友好的对他们叫道:
“年轻人别置气,这世上每天不好的事情多得去了,没什么过不去的槛,要是米大一样的事都把你逼得哭天喊地的,那以后日子这么长,还咋过。”
他说完,就关回车窗,做好事不留名潇洒的走了,徒留一屁股看不太清的尾烟。
等江复庭刚将人
带进大厅,路过几个工作中的警察,一个个都挤着自己金子般的时间停了两秒,略有好奇的打量着他身前的人。
那眼神都是极为犀利的探索,就像感觉眼前这个人几分眼熟,但半天想不来,最后又一脸奇怪的离开了。
直到来往匆忙的警察过了四五个。
终于有一个在他们往特别关押的办公室走的时候,猛地回过头来。
“等一等!”那人如梦方醒的大叫,紧接着大步流星的从后头走回来,挡住两人的去路。
“怎么了?”江复庭疑惑了下,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那人将陆长荣的脸里里外外看了个透,就连边角的轮廓都不放过,似是要将他鬓角的头发丝都要和刻在记忆里的那张脸,一一对比。
接着,那人瞪大了眼睛,指着陆长荣说:“这陆长枯?”
江复庭点了点头。
那人还沉浸在震惊里,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将心里的激动全都汇聚在手上。
他用力拍了拍江复庭的背,大快人心地开口:“听说是最近把二队折磨疯了的案子。你小子干得漂亮!”
说完,他就像风一样擦身而过,主动把办公室的门打开,特地拿出自己的手铐丢给江复庭:“严队那边已经收队了,估计在来的路上,你再等等,顶多再过个十来分钟就能到。”
“好的,麻烦了。”江复庭单手接来,客气了一句。
他转头拿回挂在陆长荣手上的外套,露出了陆长荣再次被捆成馒头的手。
至于这个布料哪来的……说来也巧,陆长荣第一次给自己解掉布的时候,那布落下时,刚好挂在了他的脚上。
江复庭将人带出来,这块布便顺势勾住了陆长荣的脚踝,跟着他们一路狂飞,保住了余下的寿命。
那警察在看到陆长荣的手时,微微一愣,就见怪不怪的走上前。
在帮忙解开绳子的时候,出于对犯罪嫌疑人本能的警惕,他动作谨慎,解完绳子,等江复庭把他拷到椅子上,这才松了口气离开了。
严舫他们回来的速度果然很快,并且风风火火,外面的警车驶来,一直高声播叫的警笛,能将方圆几里的鸟儿吓得四处乱窜。
接着提提踏踏的脚步声震耳发聩,犹如擂鼓鸣金。
陆长荣对此并没有任何反应,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也或许从知道陆长枯自爆的那一刻开始,他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死了一半,只留着这副皮囊苟延残喘。
江复庭看了他一眼,刚打开门,就看到一帮警察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一个人,从大厅走过来。
人群将中间的犯人裹得密不透风,在走进走廊前往审讯室时,刚好从江复庭眼前经过。
他看清了中间被围得满头大汗的人——是李商。
显然,李商此刻的心理素质并没有陆长荣强,他的脸颊不知道是因为透不上气,还是因为紧张或者不安,浮起一大片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也像烫了开水的红色。
鼻孔在呼吸时因为血管的膨胀,不由自主放大,瞳孔松散在那里,无法聚焦。
毕竟他的心还没死,欲望还在,恐惧还在,至少人该有的情绪他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