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人沈延帮着找了一个开锁匠来,这人轻松地就把这把抽屉的锁给打开了,里面有一本订在一起的课件,是从前老严给学生上课的时候用过的,课件背后的空白页,反而成了周霖山他爸的信纸。
这确实是他爸的字迹,听他妈说,他常年会带一只钢笔在身上,从前是因为在公司里随时有文件要签,后来就是习惯了,临时要写什么东西,也方便不用去找。
老严说,他每次想写什么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弯着腰在茶几上写,戴个眼镜,不知道的人看他那样子,绝对不会猜到这人是个生意精,肯定以为是一位老知识分子。
我仔细地看那些话,越往下看,越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老头儿。
“公司局势不可挽留,许毅华却在这个关头找到我,说愿意帮助派瑞度过难过,不想他的条件竟然是娶娇娇。我说让我想一想,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抽了一包烟。我这些天常常想,自己身价败落不足惜,本来就是我一意孤行才酿成大错,断送了公司前程,可惜的是几百名员工受到连累,还可惜这众人一起打拼的事业,如今也一并毁在了我手里。老刘来找我,劝我不要再犹豫,闺女不是自己的,嫁给谁不是嫁,答应了许毅华,派瑞就保住了。我听了他这话,心里一阵凄凉。”
“昨晚回到家,身心疲惫。娇娇吃饭的时候跟霖山打闹,把一只碗打碎了,我狠狠训了她,把孩子弄哭了。晚上在书房里,我为许毅华提出的条件心烦,娇娇端了一碟子小西红柿进来摆在我手边,特意把它们摆成了happy的形状,我忍不住笑起来。娇娇这孩子,是我生命里的一朵解语花。”
“今天跟娇说了许毅华的条件,她猛地在我脚边跪下,哭着求我说爸爸,别让我嫁给他,求你别让我嫁给他……她一哭,我眼角也湿了,但是一想到派瑞的未来,我狠下来对她说,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让她做好准备。我回到办公室里,趴在桌上也哭了,是我没用,把生意做到这个地步,还要靠利用孩子的幸福来做交易。当初谢毅夫妻两不幸遭遇车祸后,我还在他们坟前发过誓,一定照顾好这个孩子,却终究没有做到。”
“娇对我说,她怀孕了,有了霖山的孩子,我大惊,虽然看出他们之间有些不寻常,却怎么都没想到已经到这个地步。我带娇娇去检查,医生说孩子没有胎心,要让她药流,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娇,她哭着骂我不是人,根本就是在骗她,为了公司连自己的孙子也不要。我冷着脸打了她一巴掌,逼着她吃了药。娇大出血,半夜进了手术室,她做手术的时候,我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害怕哭出声音让外人说闲话,就咬着自己的手努力不发出声音,差点咬下来手背上的一块肉。霖山在香港参赛,我没有跟他说这件事,但愿他永远都不要知道,因为实在太让人心痛了。”
“娇开始不吃不喝,也不愿去学校,整体精神恍惚,我和她妈担心的很,怎么劝都没有用。她妈问我,公司就那么重要吗?比不得你女儿的命值钱?我说公司比不上女儿,但是我不想对不起员工。她妈就哭着骂我,自家的孩子都要把命丢了,你还顾着外人的死活干吗?我一夜未睡,天一亮去找许毅华,跟他说娇娇不嫁了,钱派瑞也不要了。他问我不后悔吗?我说不后悔。”
“许说他要回新加坡了,请我和娇娇赴宴。自从我答应不让她嫁人之后,她就又开朗了起来。这一晚喝了很多酒,我醉的不省人事,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酒店里,身边不见娇娇。我打给许问我闺女在哪里,他跟我说,昨天他们喝多了,发生了关系。我气的要跟许毅华拼命,他说会对娇娇负责,也会帮助派瑞解决财务危机。我找到娇娇,她一言不发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我这辈子都没法忘记。”
“娇说自己愿意嫁给许,霖山从香港赶回来,把家里的东西砸的乱七八糟也没有改变她的心意。娇办手续,跟许毅华去了新加坡,几乎没带走任何东西,霖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几天不出来。派瑞的账上多出一大笔钱,因此还清了民间贷款。孩子他妈问我,值得吗?我麻木地说值得,公司保住了,这笔交易很划算,她打了我一巴掌。她不知道,我已对人生失去了希望。”
“昨晚又梦到娇娇,竟然从吓得从梦中醒来,一睁眼发现枕边湿透了,不知道孩子一个人在国外生活地可好,我们一直没有联系,我不敢打给她。”
“霖山性情大变,坚决辍学要进派瑞跟着我做生意。我终究同意了,不想他很有天赋,懂得很快,渐渐能独当一面了。”
“我失去了女儿,又跟儿子关系冷漠,想到自己百年以后,心里一阵惶恐,到时候会不会没有子女愿意送自己最后一程?一帮老友聚会吃饭,席上人人羡慕我富贵一生,实在是风光。我因此喝了特别多的酒,不幸胃出血进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
我一页页地往后翻看这些零散的随笔,才知道原来这些年周霖山他爸过得这么沉重悲伤。老严跟我一起看,最后忍不住把眼镜从鼻梁上拿下来,用手帕擦眼泪,那么大岁数的一个人,此时哭得像个孩子。他说:“当时许毅华跟他提条件之后,他几乎每天都来我这里,一个人在纸上写东西,写到后面总是莫名其妙地哭起来,我问他写了什么,他就锁起来不让我看,原来竟然是这些话。”
我也哭了,把这本课件纸紧紧地拿在手里,如同拿着一个人沉甸甸的后半生。
从老严家里出来,我打车去了警察局,把这本随笔交给了警察,同时还有老严作证这绝对是出自周家尧本人之手,警方对比了字迹总算是确认,并把它作为新的证据保留。我在这之前还完整地全都拍了一份下来,想了想还是发给了周沫。我把照片发给她没几分钟,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问我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我说是在周霖山他爸的老朋友那里找到的,原本已经交给警察了。
她在电话里一下子哭出来了,她说:“汤寒你别骗人了,这些不会是真的。”
“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现在去警局看原始的那一本,你在他们家既然都生活了那么多年,他爸的字迹你肯定比谁都认得,一看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她失魂落魄地挂了电话,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去警局找来看。
我还是联系不到周霖山。我现在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他说,但是他不在我身边。我多么想告诉他,你爸不是杀人犯,他也并不冷石心肠,他只是什么都不肯说出口罢了。
我开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侦探,搜肠刮肚地想所有他可能会去的地方,还让沈延托朋友在交通部门替我查了他有没有通过身份证买过票,答案都是否定的。
倒是沈延说了几句话让我一下子警醒了过来,他说:“汤寒,那天我结婚的时候,又和周霖山单独聊了几句,我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跟你办婚礼,他说等上市成功之后吧。我当时开玩笑地问他,万一没成功难道不结婚了,他说答应了你的,不成功没法面对你了。”
我脑子里轰然想到了周霖山之前跟我说的,已经让人在装潢一套临湖的复式公寓,我既然不喜欢住别墅里,那就换成复式楼来住。到时候我们结婚了可以多要几个孩子,反正地方大,再多孩子也够折腾的。我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拿了车钥匙就往那套公寓的方向开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的感觉特别地强烈,仿佛冥冥之中有神灵在指引着我,告诉我说他就那里一样。
入了夜的城市如此繁华热闹,灯火通明的街道上一对对情人相拥着走在一起,我从窗户里看到他们幸福的模样,此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我的男人,用力地拥抱他。
公寓在最顶端的两层楼,在楼下往上看,这一面的房间里都没有开灯。但是我仍然觉得他在这里,我手里并没有这套房子的钥匙,从电梯上去之后,就开始在门口按门铃。也不知道按了多久,始终没有人开门。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忽然观察到防盗门的门把有轻微地角度变化,但是很快,它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仿佛真的无人回应一般,但是我由此确定了他在里面。
或许某一瞬,他已经愿意打开门见我,但是后来又不知道为什么,他最终没有把这扇门打开。
我于是更加卖力地按门铃,到最后直接伸手在门上使劲地拍,我的掌心都因为太用力了,一阵生生的疼。我一边拍门一边喊:“周霖山,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把门打开我们谈谈,求你了,把门打开,我想见你。”
越说到后面,我已经声音哽咽:“我想你了,老公,我想你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