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时辰后,跟着游灿去见吕老夫人的荔枝独自回了喜莺院,看到卓昭节歪在榻上拿着本自己带过来的书看着,却没睡着,抿嘴笑道:“七娘,吕老夫人说,今儿想请七娘和三娘在正房那边用晚饭,就叫白四娘子索性多睡会起来用夜宵,请七娘这会就过去一起说说话呢!”
卓昭节闻言,知道吕氏到底不放心,要亲自再见见自己了,就放下书道:“好,等我将头发重新梳一下,方才歪在榻上都弄松了。”
明吟忙去打水,与明叶一起服侍她梳洗,又换了身衣裳,荔枝在旁帮着忙——如此收拾了一番,就往正房去。
到了正房,里头此刻倒也是一切如常,只是早上过来看到的几个小使女都被打发了,只留了一个年长的妇人伺候,吕氏、伏氏都在,游灿在下首陪坐,卓昭节进去行了礼,吕氏和伏氏忙叫她起来,着她在游灿身边坐了,欲言又止。
卓昭节会意,对身后的明吟、明叶道:“我这里陪长辈说话,你们不必紧跟着伺候了。”
明吟和明叶哪还不知道她的意思,忙告退下去,游灿也打发了自己的两个使女,就听吕氏叹了口气,道:“家门不幸,叫卓小娘看笑话了!”
“吕外祖母言重了。”来时路上卓昭节也想了想如今怎么回话,虽然吕氏不敢拿自己怎么样,但不说念着二夫人和游灿的面子,单是看在多年来的蜜饯上,她也该让白家放心,就正色道,“我虽然年幼,但也知道年少慕艾、少女怀春本是天然之事,虽则古人云‘发乎情而止乎礼’,可也有‘情不自禁’之说呢,何况两年前白姐姐才多大,年少之际,谁没有行差踏错过呢?白姐姐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年少时候考虑不周被人拿了把柄,如今白姐姐都懊悔成那样了,谁还忍心说她半个字呢?”
听她说的诚恳又体贴,吕氏也叹了口气,垂泪道:“自己家亲生的骨肉,嫡亲女郎,娇生惯养的自然心疼她,可旁人家哪里能一样呢?”
“那信是早就在那伍夫人手里的,却至今没半点风声传出,可见那伍夫人不定也忘记了。”卓昭节听出这是怕自己说出去,也不恼,只是仿佛未觉,宽慰道,“既然会忘记,便是那伍夫人也未必一定要害白姐姐,怕是想吓唬吓唬白姐姐罢了,如今只需想个法子将信从她手里拿回来,空口白牙的,谁能说白姐姐什么长短?”
卓昭节说的有理有据,亦十分坦然,吕氏还待说什么,游灿已经抢道:“外祖母,昭节口风最严不过,我祖母同她说了什么,只需叮嘱一句不外传,从她七八岁起我就什么都套不出来了的,何况我方才也说了,原本我是不敢告诉你们的,还是她说了事情轻重我才来说的。”
被她直言出来,吕氏与伏氏不免都一阵尴尬,到底年长,定了定神,吕氏便又若无其事的赔礼道:“是咱们老糊涂,想着卓小娘年纪小,到底多叮嘱声才肯放心,却是小觑小娘了。”
“白姐姐即将出阁,又为此事忧虑至此,不怪长辈们慎重些,到底是极大的事。”卓昭节自然是客气道。
两下里把寒暄与试探、许诺的场面走完,到底轮到了商议如何解决此事了,吕氏知道时间紧急——白子华出阁就这么几日了,早早处理了,叫她才能安心调养,因此不再多话,直截了当的道:“屈家庄的所在,我身边的平嬷嬷恰好晓得,她正有门亲戚在那附近,倒正好去办。”
这平嬷嬷想来是吕氏身边的心腹了,不然不会连涉及孙女闺誉这样的大事也不避她,听完吕氏的话,她就道:“老夫人请放心,老身拼着一条性命,也要叫那伍家娘子把这件事情烂在了肚子里,这辈子也不能向外吐露半个字!”
“你不要急。”吕氏这会倒是沉得住气,平静的道,“正如卓小娘所言,这些日子以来都风平浪静,可见那女子也是想着好好过日子的,这事,到底是咱们家女郎年幼无知在先,如今四娘知道错了,又出阁在即,咱们做长辈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一时做错就这么误上一生!这才要设法弄回信来,只要那伍夫人的要求不过分,又归还了信笺,凭她要些什么都应了罢。”
平嬷嬷点一点头,郑重道:“老身必不负老夫人之托!”
见吕氏已经有了可靠的人,也有了主意,连伏氏虽然沉默到底也没对白子华喊打喊杀,游灿也松了口气,暗暗庆幸亏的听了卓昭节的,不然凭她们两个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了法子?必是到此刻连那屈家庄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呢!
事情说毕,吕氏、伏氏又留她们说了会话,一起用过了晚饭,就叫了几个仆妇送她们回喜莺院。
到了喜莺院门口,前头打着灯引路的一个仆妇就道:“咦,五郎这么晚了,不点灯在这里做什么呢?”
就听白子静镇定的回道:“我方才去看了四姐,见四姐这几日竟是消瘦异常,心里难受,就遣开了人在这里站了站。”
“原来如此。”那仆妇原本以为他是在等游灿,也知道这对表兄妹自幼感情要好,这会听白子静提到白子华的身子,也有些感慨,只是还有卓昭节也在,她是得了消息不能怠慢了这卓家小娘的,就道,“五郎读书辛苦,还是早些回去,免得老夫人与夫人担心罢!”
白子静答应着就要走,游灿却忍耐不住了,扬声叫道:“表哥!”
原本白子静就不是真心离开,被这么一叫自然就趁势站住了脚:“表妹?”
卓昭节见状,就对仆妇们道:“如今喜莺院也到了,咱们自己进去就是,有劳几位了。”
几名仆妇都抿嘴一笑——不过左右白子静和游灿是亲戚又定了亲,白家长辈也不拘束他们私下里说笑见面,她们也犯不着在这样的小事上得罪了两个主子,听了这话就都告退走了。
等吕氏派了送游灿和卓昭节的人都走了,白子静才从不远处的黑暗里走到喜莺院下挂着的灯光里来,他虽然不俊秀,但因为欢喜见到心上人,整个人都神采飞扬,透露出一种极为自信儒雅的气息来,过来却先向卓昭节行礼,夸张的一揖到地,衷心道:“卓小娘,天下小姨子成千上万,却无一人能如你一般善解人意,三表姐夫先在这里谢过了!”
卓昭节叹息着道:“小姨子我想不善解人意也不行呀!从你出声起,三表姐就抓住了我胳膊,几下都挣不开来——若再不替她打发走人好叫你们说话,我今儿穿的春衫可防不住她那长指甲,不掐得我一手臂乌青才怪!”
四个使女都掩袖窃笑起来,游灿的脸色在灯火下也看不太出来红未红,只听她啐道:“胡说八道!我不过是怕你看不清脚下的路扶你一把,几时掐你来着了?”
卓昭节惊讶道:“怎么表姐你抓得这么紧,指甲都差点嵌进我手臂里去了还不算掐吗?嗯,我知道了,若我再不开口,表姐就会叫我知道什么才叫做掐人了,真真是千钧一发……”
话没说完,就被游灿打了一下,嗔道:“你不是头疼?快去睡罢!”
“是是是!”卓昭节朝她扮个鬼脸,嘻嘻笑着跑进院子里去,清声道,“虽然我方才还是好好的,但如今我不但头疼,我还脚疼,简直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的,非得立刻回屋里去睡着不可……”
“这促狭的!”游灿在她身后恨恨的骂了一句……
卓昭节回到自己的房间,叫明吟和明叶出去跟院里服侍的粗使要了水,梳洗了,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起来,先到正房请了安,就又去云水楼里宽慰着白子华,白子华听说游灿已经派人去寻那伍夫人要回书信,必是能成的,她自己优柔寡断,却很容易相信别人,居然也没深问游灿为何动作这么快,倒是放松心情,吃这吃那起来。
不想,晌午后,正房里却打发了人到云水楼,趁着白子华不注意,示意卓昭节出去说话,卓昭节心头狐疑,留了游灿应付白子华,跟那人到了楼外,那仆妇就小声道:“老夫人请女郎到正房去一下。”
“不叫三表姐吗?”卓昭节问。
那仆妇道:“老夫人说怕四娘起疑心。”
卓昭节思忖了下,觉得游家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到白家来,何况自己也说了定然会为白子华保密的,吕氏年纪虽然大了,到底还没糊涂到敢灭自己的口的地步,就道:“那烦请你引路吧。”
到了正堂,因就她一个来,吕氏直接叫她进了内室,却见依旧是伏氏与那平嬷嬷在,只是三人脸色都十分的难看,见这情景,卓昭节一惊:“事情……”
“是老身无能,辜负了老夫人的信任。”平嬷嬷面色尤其的惨淡,这话既是回答她的疑问,也是向吕氏请罪。
吕氏摇了摇头苦笑着道:“如今说这个有什么用?”
伏氏亦涩声道:“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拿回信。”
卓昭节就疑问道:“那伍夫人为何不肯还信?”
“她说信是四娘写的,想拿回来,也要四娘亲自去,向她保证绝不再纠缠屈夫子,亦不依靠白家林家的势力对他们夫妇加以报复,这才肯还,至于老夫人许诺的好处,她却说一点也不要的。”平嬷嬷低声道。
“她说不要好处,要么是当真只想好生过日子,只是担心咱们家势大过他们。”吕氏叹了口气,“要么就是盘算更大了,只是如今信在她手里,她又和平嬷嬷说了,平嬷嬷寻过她之后,她就放到旁人那里去,至于是谁,却只有她自己晓得了,那屈家庄又是长安贵人之产业,秣陵的府令都不敢过去随意搜查的……到底还是要四娘亲自见了她,这事情才能完。”
伏氏苦笑:“四娘那个样子,见了那伍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老夫人是否有打算?”卓昭节听了,沉思片刻,问道。
吕氏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却是要求小娘帮忙了——这屈家庄,非是寻常所在,乃是长安贵人在江南所置,除了本庄之人,等闲难以靠近,平嬷嬷还是托了里头一个远亲才能进去,不过不远处的小河庄,倒有处小别院,是你们大嫂子的陪嫁,我方才已经派人去告诉她,说四娘她吃不下,盖因在家里闷的,顶好出去住两日抒缓……看中她那个别院地方小,收拾起来方便,风景也好……已经使人去收拾了——不然咱们家莫名其妙派了人去寻那伍夫人,恐怕事情还没谈好,先引了有心人的注意!”
伏氏接话,道:“只是……这事,咱们做长辈的却都不好出面呢。”
虽然如今白家当家的是少夫人孟氏,可吕氏乃是白家最长的长辈,她当然是不能随意出门的,伏氏也是把事情交给媳妇的人了,女儿又即将出阁,她这时候跑去别院小住,怕是没事都能被传出事情来。
卓昭节明白过来:“是要我与表姐一起陪着白姐姐过去住几日,顺便与那伍夫人见面,把信拿回来?”
“正是如此。”吕氏苦笑着道,“四娘她自己做下来的事情,叫你卷进来跟着烦心,已经是对你不起,只是……灿娘性.子急,咱们家女郎长成的少,唯一的大娘去年还……”说到这里见伏氏眼眶又是一红,叹了口气不提了,继续道,“却是卓小娘你虽然比四娘、灿娘都小些,但稳重有主意,何况这件事情也不宜太多人知道……”
卓昭节沉吟了一下,道:“事关白姐姐终身,我能帮忙,自然是要帮忙的,只是,我外祖母那里……”
“我亲自写信去求她准你们到那别院去住几日。”吕氏诚恳道,“便是事情不成,此事白家也当设法,不令卓小娘被牵扯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