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同他对面站立着,他沉稳的心跳清晰地通过我抵触在他胸膛的掌心传了来,一直注入到我心底。
“商荇榷。”我低声道。
“嗯?”
“听我的,不要再跟佐西斗了好么?”我注视他,像劝诫又像请求。
闻言,他挑眉,面色冷了些,“你心疼他?”
“不。”我答得果断,眸色极是认真,“我是担心你。”
“哦?”他不由勾了勾唇角,似信似疑,然心情却像一瞬间好了些。
“所以你是觉得,斯图尔特家族的实力不如弗克明斯家族,而我斗不过佐西么?”他挑眉看向我。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平静道。
“那是为什么?”他斜斜唇角,明知故问。
我撇开视线,不与他辩驳,“你知道的,这不是谁胜谁负的问题,就弗克明斯和斯图尔特两大家族的实力而言,要分出胜负也绝不会是短期内的事,司氏和弗克明斯也是如此,所以……”我重又注视着他,缓缓道:“我不想你消耗太多不必要的精力和损失在这场争夺里,何况,这本是场没有意义的争夺。”
“没有意义么……”他垂了眼睑,额前碎发半遮住眸子,让我看不清他眸光含着的意味,“是,现在的确没有意义了……”
话音一落,他隐匿在阴影中的唇角扯起一抹凄然。
“商荇榷……”我眉心拧紧,低声唤他。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他抬起头,紧握的手指也松开来。
覆在我手上的温度渐渐撤去,晚风吹过,手背竟觉有几分凉凉的空落感。
“那,我回去了。”不知还能讲些什么,我沉寂半晌,唯有道别。
“嗯,路上小心。”他绽开几无笑意的笑容,在渐暗的光线下却是亮眼。
我兀自点了点头,离开。
*
踏进宅邸又是深夜,古堡大厅内打着幽谧的烛光色调吊灯,燃烧着橙色的夜。
一路没有任何人出现,我推门进卧室,方一亮灯,视线被猝然晃了一下。
我瞩目看去,窗边不知何时已然置下了一台华贵的三角钢琴,通体水晶质地,线条流畅典雅,和着窗口透进来的夜色璀璨闪光。
讶然时,身旁半开的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我回头,佐西。
“喜欢么?”他单手撑住门框,眼光闪烁如暗夜寒星。
“这是……”我心底的疑惑已经不知如何问出口,这台钢琴着实太过别致。
“这是,送你的毕业礼物。”他微笑,语调极柔,“去年你的毕业典礼没办法参加,一直想将它送给你的,今天补上。”
“可,这是你的钢琴。”
方才第一眼见到就觉得眼熟,我总算想起来,这是当年斯坦威钢琴公司成立99周年时全球特别限量发行的一款纪念版钢琴,数量极为稀少,款款别致独一无二。不论是严苛的工艺流程、独特的材质抑或惊人的工艺水平、丰富的音色以及特别设计的共鸣板,这款钢琴都足以成为施坦威钢琴中的佼佼者,高贵华丽、睥睨世界。
佐西极爱钢琴,这台被钢琴界誉为“独一无二的声音”的纪念版斯坦威一经问世便被他率先购得,珍爱至今,我学的第一首钢琴曲就是在这台斯坦威上敲响的。
“是,”他应道,目光柔柔地流过钢琴水晶质地的外观,像在爱抚一件挚爱的艺术藏品,“也是我最珍视的东西。”
“它不应该出现在我的屋子里,”我漠然道:“也不该被你送出去。”
“不,留织,我不是在将它送出去,”他柔缓的目光移向我,“你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让你拥有它,我也并没有损失什么不是么?”
我撇开视线,许久未见,如今他已然开始偏好恶俗的对白了么。
对我的冷淡并不在意,他轻轻执起我的手,将我引到钢琴旁,随即将我的手指覆在一片微凉的水晶上。
“感觉熟悉么?”他在我耳畔低喃,“当年,你第一次碰琴键,就是在这台斯坦威上……你离开家族后,每每看到这台钢琴,总会触动我心底最柔软又疼痛的角落,很奇怪,整个房子里明明都是你的痕迹,可不知为什么,偏偏只有这台钢琴恒久地折磨着我,你知道么,每天每夜,我都将《爱的罗曼斯》弹十几遍,只为了抓住片刻你仍留存的气息。”
指下的琴键汲取着我的体温,变得温热,佐西覆在我手背上的手掌并未移开,我竟也不再关心挣脱与否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将我揽在怀里,“所以,那时我就决定,一定要找回你,然后将它送给你,因为只有你坐在它旁边轻轻敲击琴键的身影,才能跟我心中的《爱的罗曼斯》契合,才能跟那种深刻的爱与浅淡的伤痛相契合,留织……”他将我的肩膀扳过,眼前的面庞渐染了暗夜,竟透出浅淡忧伤,“对不起,我竟允许你就这样退出了我的生命。”
语落,他侧了侧面庞,缓缓向我靠近。
我淡然别开脸颊,“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即使《爱的罗曼斯》曾经是我生命里唯一伤痛难止的存在,可一生中从来都不只有一首擭住心灵的乐曲,如今,那首《爱的罗曼斯》已经错过了曲调,永远只能留在曾经。”
“难道第一次占据你生命的乐曲不是一生中最深刻的存在么?”他蹙眉,眼中多了些灼烫,“之后再美的曲调也无法取代它的地位。”
我后退一步,怀抱并不紧,轻易便可逃脱。
“我想,我爱上的是当年那个冰雪般高贵悠远但纯净得让人心疼的少年,不是现在的你。”指尖掠过冰凉的水晶,记得第一次抚上它的时候,那般的晶莹曾令我为之心折,“当年你坐在它面前,弹出的曲调就如这台水晶斯坦威一般纯透,如今你还能弹得出这样无瑕的曲调么?”
“留织,我——”他向前迈进一步,声音透着急切。
“不可能了,”我漠然一笑,如同对纯透年少的祭奠,“如今的你背负了太多,染指了太多,已经不再是当年纯透的冰雪了。”
“不,留织,我可以改,”他钳住我的肩膀,“为了你,我可以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实际上,这些天我一直在努力以年少时期的方式来对你,你难道感觉不到么?即使我们无法立即恢复到同过去一样的相处时光,但我有耐心……”
“不要再跟我讲耐心了,这些感觉不是耐心能够找得回来的,”我打断他,声音竟觉得有气无力,“你为什么不明白,我很累……”
“留织……”他急切道。
我摆摆手,“我有些累了,想休息。”这一日我承受的实在太多。
他看着我,眼中渐渐溢出悲伤,钳制在我肩上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
语调猝然变暗,他缓慢道:“那,你休息吧,晚安。”
在抬头时,他的身影已然走到门边,拉开门,稍作停顿,人便走了出去。
我倏然松出一口气,整个人感到虚脱般的疲惫,其实他一直强调的耐心才是我当前唯一的筹码,在他还愿意对我以礼相待的时候,我至少可以安全地做我想做的事情,如若不然……我摇摇头,盯住钢琴的眼神稍许有变。
沉吟片刻,我拿起电话,拨给叶宁晨。
“留织小姐,请吩咐。”电话那头永远有着温雅镇定的嗓音。
“帮我通知《英都时报》,我有一条新闻线索要提供给他们,最好能在明天一早见报。”
“小姐请讲。”
视线没有离开钢琴片刻,我平静道:“弗克明斯家族执掌人今晚送给其未婚妻一台当年斯坦威钢琴公司成立99周年时全球特别限量发行的一款纪念版钢琴,象征他们独一无二,如水晶般纯透的爱情。”
一字一字砸落进黑夜,心仿佛也随之沉落无底。
司天浙,你厉害,你能力无所不在,即使是我狠心推开你逃离你之后,你高高在上的权利仍旧覆盖着我一切的行为,而我却可笑地在你的世界里表演着自以为是的聪明,剥离着自己仅有的自尊。
既然我无论人或者心都走不出你的世界里,既然你的控制力无时无刻不渗透进我的生活,既然我所有的自尊都已在这之前被卸下,那么我索性把一切展现给你看,让你那种高高在上审视我的目光更加能够透视一切。
这样,你满意了么?
“这……”叶宁晨有些犹豫。
“怎么,有什么为难么?”我漠然道。
“发生什么事了?”他声音透出关切,隔着电话匆忙传来。
“没有。”
“如果没事,你不会想要这么做的。”他声音笃定,倒像是看得透一切。
指尖收紧,注视着钢琴的视线在心底揪扯般的疼痛下渐渐蒙上一层浅淡薄雾。
是,若不是有事,我绝不会想要这么做。
若不是此刻的失控,我绝不会做出与自己的心如此大相径庭的行为。
——失控。
多么不愿承认的字眼,在我的世界里。
曾经我以为,我绝不会为什么而失控,曾经我以为,我可以一直冷静甚至冷漠地面对一切。
而今,我居然会因为他而失控,而今,淡漠无视一切的付清羽居然会为一个人失控。
一滴冰冷猝然间砸了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