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踏上二楼,某间房门应声而开,我侧面看去,自佐西房内走出一个人,是佐西的私人医生。
随后,佐西也出现在房门口。
“少爷,您一定要注意休息,明天我再过来。”医生回身叮嘱道。
“嗯,我知道了。”佐西应着,抬眸间看到了我,随即微微一笑,“留织,你回来了。”
“留织小姐。”医生冲我点点头,转身离去。
时至深夜,古堡内静谧幽然,走廊上柔和的暖色调灯光映照在佐西脸上,竟无端显出些微的虚弱惨白。
许是最近与斯图尔特家族的激烈冲突令他消耗了太多精力,我顿了一顿,迈步向自己房间走去。
“留织……”他自身后叫住我,“你,饿不饿,忙到这么晚吃点东西好么?”
“不饿。”
并未回头,却也没有急于离开,我立在原处,静候他接下来的询问。
地毯上投下的人影渐渐拉近,我静心等待着,见那身影移至我身侧,脚步稍转,佐西便站到了我面前。
“不饿的话,那就早些休息吧。”眼中充盈着光亮,他垂下头,在我额前轻轻落下一吻。
我未及反应,怔怔地看着他渐渐拉离的面庞。
“那么,晚安。”他轻笑,声音掬了一把轻柔暖意,随后迈开脚步走回房间。
我站在原地,心中起了些诧异,他居然没有过问我最近频繁出入孤儿院的事情,这倒令事先准备好应对说辞的我很是被动。
我摇摇头,好哥哥的形象他若扮演得开心,便随他吧,我却一定要做我该做的事情。
*
第二日我再去孤儿院的时候,格林夫人和珊妮对我已然比之前友善了些。
当我将一面墙壁上年久脱落掉的部分粉刷好,又将上面残缺掉的图画补充完整时,珊妮在一旁注视着我,不由道:“你画得很好,是学过画画么?”
我点点头,将墙面上勾勒好的花朵涂上颜色,“学过几年。”
“难怪,”珊妮后退两步,注视着墙面上整体呈现出来的图画,点点头,“你画得比Lance还要好呢……嗯,Lance是一位流浪画家,几年前他来到这里,帮我们好多房间的墙壁上都画上了图画,感谢Lance,才使得这间修道院不会显得那么沉闷无聊……”
我会意一笑,换上绿色的涂料,将草地着色,“是啊,有孩子在的地方就应该充满了这样明快的卡通图画。”
“欸留织,”珊妮突然拽了拽我的胳膊,“隔壁房间的墙面是刚刚粉刷的,一片白色,我还在头疼该怎么办呢,你帮我们画画好么?”
我轻笑,“当然可以。”
“太好了!”
珊妮将我领到隔壁房间,四壁果然一片雪白,屋内错落地摆着几张破旧的桌椅板凳,整个房间杂乱无章。
“呐,就在这里……不过留织你要小心,”珊妮将房间门推了推,让它完全打开来,“这个房间的门锁坏了很久了,我们也一直没有修,所以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让房门关上,因为它关上以后,整间孤儿院里恐怕就只有上帝才能将它打开了。”珊妮说着向我耸了耸肩。
我失笑,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这时,十几个年纪很小的孩子相互推搡着涌了进来,仰起小脸好奇地看着我,“姐姐姐姐,你要帮我们画图吗?”
嘴角的笑意暖了些,我弯下腰看进一孔孔天真的眼瞳里,柔声道:“是啊,你们想要花朵、太阳还是河流,姐姐都帮你们画,好不好?”
“那姐姐可以帮我们画一只小天使吗?”一位粉色裙子的小女孩拽着我的衣角,童声童气地说。
“当然可以。”我轻轻地点了点她的额头。
“那,留织,这里就拜托你了。”珊妮冲我微笑道,随即转向这一群孩子,“不准给留织姐姐捣乱知道么?”
“知道了……”
空白墙壁上,纯洁可爱的天使形象被缓缓勾勒出来,身旁一张张小脸认真地仰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移动的笔尖。
“姐姐画得真好看……”一个个头在一群孩子里稍稍拔尖的男孩认真注视着墙面,言语间有些崇拜,他走上前来,缓缓伸手触摸着洁白的天使像,像在抚摸一个美好又不可企及的梦想,“……好想像姐姐一样画得这么棒。”
我摸摸他的脑袋,“你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么?”
“嗯。”他郑重点了点头,“可惜格林夫人和珊妮姐姐都不会画画……姐姐你可以教我么?”
“当然。”我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我愿意呵护你们的梦想。
正在这时,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突然伸手蘸了一些白色的涂料,猛地一下就近涂在了身旁小女孩的脸上,使她原本就不太干净的小脸变得更花,立即逗得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正值玩闹年纪的孩子见此情状,也纷纷有样学样地蘸起了桶里的各色涂料,向身边的小伙伴抹去,就连我也未能幸免,眼见一个小男孩涂满绿色涂料的手掌伸了过来,我忙侧身躲过。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我也加入了战局,蘸起桶中的涂料向周围的孩子追去,一边见缝插针地往他们小脸上抹。
大家顿时嬉闹作一团,奔跑追赶、欢声笑语,在整座空寂的孤儿院内回响。
然而,就在我稍一停顿的某个瞬间,视线扫过门口,眸光交错,不期而遇——
有些人永远有着让你心跳停滞的魔力,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他的出现,你的心跳就仿佛再不属于自己。
我注视着门口猝不及防出现的司天浙,他的身形同记忆中无数个利落的剪影相重合,凌然而立,器宇轩昂。
即使在这般陈旧阴暗的环境里,那丛身影仍旧吸尽了周遭的一切光芒,在黑暗中显出一种愈发真切的视觉冲击力。他俊逸倜傥、傲视一切,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永远让人不敢逼视。
然而,这惯于掌控全局的人物此刻面上却不见一丝表情,只立在门边静默地注视着我,潭水般暗深的眼眸一步步吞噬着我的理智。
他是何时站在那里的?我完全没有概念。
周遭的空气突然稀薄起来,令我难以呼吸。
失神的一瞬,一只蘸满白色涂料的小手突然一下拍在了我的裤子上,我错愕低头,黑色的裤子上显出一只白色的小小手掌印,看上去就像随意而成的非主流涂鸦。
我不由低笑,就着手中的涂料迅速在他还未来得及躲开的小脸上画出两道蓝色痕迹,一群孩子便跟着笑了起来。
方才要我画天使像的小女孩跑过来,拉着我的手道:“姐姐,天使应该有金黄色的光环,我们帮你拿黄色的涂料好不好?”
我用手背蹭蹭她的小脸,“好啊,谢谢。”
她转身跑了出去,一群孩子也跟着她的脚步,一哄而去地奔向了隔壁房间。
可就在最后几个孩子跑出房间的当口,不知谁无意间带了下房门,事情便出现了戏剧化的转变——原本有些半开的房门被轻轻一带,竟然就这样悄然无端地合上了。
“喂——”我一急之下慌忙跑过去,无奈还是晚了一步,房门严丝合缝地紧闭着,任我如何旋动门把手都回天无力。
眼前登时暗了一片。
只是被关在房间也就算了,还同我此刻最不愿面对的司天浙关在一起,同司天浙关在一起也就算了,方才那群孩子一哄而散,此刻门锁紧落的房间里就只剩我与他两个人。
该死的独处!
我咬咬牙,手指自门把手上滑下来,视线垂落,竟有些不敢回头面对身后的人。
他自始至终不曾开口,甚至不曾有任何动作,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硬着头皮转过身,视线从他身上扫过,竟见他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意味,目光中也仿若透出饶有兴味的模样,就这样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我。
他倒像是一点也不心急。
我撇开视线,知道这里并不是古堡,不会再有可供逃生的暗道,那么,便只有老办法了。
我走到窗边,却又是一出始料未及,窗口已被坚固的防盗网拦起,根本无法穿越。我绝望而挫败地叹出一口气,想起方才珊妮讲过的话,房门关上以后,整间孤儿院里恐怕就只有上帝才能将它打开了。
门窗俱都阖严,手机不在身边,也无法通知别人来救我,这下当真是逃脱乏术。
视线滞留在古老的窗棂上,我蹙眉,微微失神,不够明净的玻璃窗上痕迹模糊地映出我的面容,我一愣——
定睛看去,方才发觉,不知何时,我的面上竟涂上了些斑驳的涂料。
难怪刚才他会用那种眼神看我。
脸色沉了沉,这下可好,面子里子一并没有了。
心中懊恼,我抬起手,左右手掌上几乎都被涂满了涂料,无奈,只好就着玻璃窗上映出的模样,用手背蹭着脸上一处处星星点点的痕迹。
涂料比想象中更难擦,我费力蹭着面颊上一处白色,心中懊恼越发加深,一向自恃淡然从容,却从未想过自己终也会有如此混乱狼狈的一刻——并且还是在他面前。
仁慈的上帝,可否赐予这男人片刻的失忆?
犹自擦拭着,肩上突然袭来一阵不轻不重的力道,心中一诧,由不得我思考,肩膀便在下一刻被人扳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