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前后,阴雨霏霏,幽暗的天气就像狐狸君的脸,终日阴魂不散。
娘亲说:“稍稍原谅他些,秀秀,你胡律哥哥乃是血气方刚的好男儿,他若有所求也无可厚非,毕竟现在是春天嘛……”
每每午夜梦回,秀秀想起娘亲的话,以及娘亲说这话的时候,眼角三分认真七分戏谑的笑,顿时皮肉一阵揪疼。
“娘亲,你敢不敢再邪恶一点!”
院中红梅肆意盛开,细雨中迷蒙又妖娆,透明的雨丝打在屋顶的琉璃鸱吻上,正向而立的鱼龙口中,缓缓吐着水雾,相府上空升起一片雾色的白。
兰若轩的沁沁姑娘今日到访,狐狸君约会美人去了,也无暇来招惹她。秀秀百无聊奈踢着路上的小石子,院中一时有些寂寥。
秀秀是个孤女,三年前天上掉馅饼,让她有幸攀上达官显贵,拜了胡相做爹爹。
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将从此衣食无忧,飞黄腾达,孰料当年水汀兰榭,她一失足轻薄过的少年,竟成了她的哥哥!真是冤家路窄,相见恨晚,他是变着法儿的折磨她。
自从秀秀来到相府,就没过过一天安宁日子,据她自己描述,她是睡得比鸡迟,起得比狗早,没日没夜的干活。
“小姐,少爷喊你陪他吃饭。”
“小姐,少爷叫你陪他沐浴。”
“小姐,少爷让你陪他睡觉。”
“小姐……”“少爷……”“陪……”三个字连起来,可绕相府无数圈。
真是个贱男人,当她是“三陪”呢!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秀秀不早睡。”也就这句诗能表现她的遭遇了。
“我真傻啊,真的!我单知道相府是个好地方,却不知道相府是个坏地方……”秀秀咬碎一口银牙,无比哀怨地比了个口型,敢怒不敢言。
秀秀的娘亲自诩为作风正派的妇道人家,恪守本分相夫教子,实则总览府中财政大权。
爹爹是朝中位高权重的右相,却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府中大小事都由夫人裁决。
胡相的公子胡律,长着一张祸害众生的妖颜,自恃甚高目中无人。
长女胡韵却是温婉贤淑,素有美名,曾因一支长袖舞艳绝天下。
秀秀既没有可靠的家世,亦没有惊人的相貌,更没有惊世的才学,如此平庸之辈,却能得到如此好的待遇,秀秀觉得自己当年晕倒在兰亭穆爷爷的书院门口,真是太有眼光。
在没有认爹爹之前,秀秀一直住在千里之外的兰亭,那里有浩瀚的桃林花海,也有她少时最美的时光和记忆。
自六岁起,秀秀就跟着穆老先生学习经文。虽然她资质驽钝,勉强也是个听话的学生。
秀秀的爷爷兼恩师,穆如一穆老先生,是大肆国内最有名望的人。三朝元老,开国元勋的身份,有如九天之上最璀璨的星辰,既彰显着自己卓越的地位,又光耀着赵氏天下无与伦比的辉煌。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个时代湮灭,又会有新的时代崛起。
秀秀如今寄居的相府,正如那伴着朝霞初生的朝阳。相府的风光,又将会是赵氏天下繁荣昌盛的另一个标志。秀秀觉得爷爷将她安置在相府,实在也是太有眼光。
美中不足的就是让她摊上个如此妖孽的“哥哥”!虽然秀秀不得已要依附着相府过活,但她从小就有这个觉悟:男人是靠不住的。
曾经喜欢了七年的人,都能不顾情分不告而别,何况是胡律这种目中无人的狐狸精呢!
秀秀依稀记得,那日重阳午后,天朗气清,暖风熏人,她正斜靠在院中的竹椅上小憩,不知何时从外面刮回来的狐狸君,一个大力将她摇醒,拖着她上山采野花的情景。
完事之后,他丝毫没有风度,也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毅然决然抛下她,独自一人回了府中。若不是砍柴的樵夫经过带她下了山,她如今还能站在这儿活蹦乱跳么?
真是想想都可恨呐!天下无敌的贱人!她现在只想扒他的皮,抽他的骨,喝他的血!
像他这目中无人,一点不贴心,对她一点不温柔的男人,实在算不得好男人,试问这样的男人,她怎么能够轻易原谅?
“我真傻,真的……”喃喃自语不知不觉飘出中。
“小姐,你牙痛么?”身后的小丫鬟望着自家小姐狰狞的侧脸,关切地问道。
秀秀回过神,转过身,望着眼前这幅娇小的身躯,清秀的面容,楚楚动人的眼眸,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烦躁:犯得着给她找个这么漂亮的丫鬟么,狐狸精!
他一定是故意的,好叫她羞愤得抬不起头,从此以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你才牙痛,你们全家都牙痛!”秀秀绷着一张脸,恨恨地说道。
该死的,她一定是故意惹她生气的。
小丫头委屈地撇撇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甚是无辜地望着她,声音里带了浓浓的哭腔:“小姐,桃桃只是关心你。”
瞧瞧!瞧瞧!她才说了这么一句,她就委屈得像是她虐待了她一样,果真是那狐狸精的女人,一句重话也说不得。
在秀秀的意识里,狐狸君就有个养女人的嗜好。他对女人是要命的好,不过这些女人从来就不包括她。
一想到此,秀秀心里更加狂躁,于是凑近一步,恶狠狠地回她一句:“关心你个头!”凶神恶煞的神情,连她自己也哆嗦了一阵。
小丫头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的更伤心了:“小姐,桃桃不知道小姐说的‘关心你个头’是个什么意思,桃桃真的只是关心小姐……”
浓浓的尾音,像一把小钩子,钩得人心底一阵发酸,让人落落生出一种自己其实很坏的感觉。
秀秀一时良心发现,正想着拉她起身,却在手触及她衣襟的那一刹,猛然缩手,傲慢地撅了撅嘴,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小姐……”小丫鬟在身后啜泣不止。
秀秀目不斜视,当做什么也没有听见,自顾自向前走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