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我杀贼!”
韦昌辉一马当先,上万反水一战的太平军战士同时发一声吼,向着江边冲了过去。
数千骑马步兵在前,万余刀盾兵和长枪兵在后,如一股洪流一般涌了上去。为了辨别双方,这些太平军士兵头上的黄头巾尽数扎在了脖子上,一个个改装成了少先队。
虽然赶了十几里路,但受了重赏的激励,又难得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饱饭,大鱼大肉心里熨帖,全军上下精神抖擞,向着往日的同袍发动了猛烈攻击。
“诛杀逆贼杨秀清,救出天王!”
兵者诡道也,凡用兵之道莫不以正合、以奇胜,虚实相间变幻无常,斗的便是智谋。
胜败之机,一在实力,二在军心,而军心这种东西最是捉摸不透,带有极大的盲目性,出于自身利益考虑,前一刻的英雄,转眼间也能变成人人喊打喊杀的奸贼。
断后阻敌本是最正常的手段,战败了也就败了,但在失败的沮丧与屈辱上加上一点东王‘迫害天王谋逆’的猛料,那种被抛弃被欺骗的心理就立刻转化成了愤怒与仇恨,而此刻,往日英明伟大的九千岁就变成了谋权篡位的大反派。
自己等人的遭遇,竟然是因了奸王的出卖与背叛,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些自愿留下来追随韦昌辉‘讨逆’的士兵除了真心想要把洪秀全从杨秀清‘魔爪’中救出来的,还不乏战败之后想立功以求富贵的。人数虽然少于之前,但人心齐了,不到两万人的战力反比之前三四万人要强一些。
以杨秀清的谨慎,大军突围不可能不布置后手,这时八万余兵马刚刚开始渡江,上游也已布置了用于阻挡敌船的放火船,而岸边自然也安排了断后的部队。
从午时出北门,绕过东湖抵达长江岸边不过一个时辰光景,先出发加上路近,武昌洪杨主力比追兵多出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利用这段时间,近三成兵马已经乘船渡江进抵北岸。
争取到了先机,杨秀清已经布置好了面向花山与侧后方向的防御,同样有上万兵马阻挡在了韦昌辉所领兵马的前面。
两三里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狂呼乱啸的‘讨逆’大军转眼间便冲到了太平军防御阵线前不远处。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喊杀声声传十数里外,浓浓的杀气穿透荒野,厚厚的雪花也无法遮挡。
仇人近在眼前,冲刺在最前方的韦昌辉眼都红了,狂呼一声:
“别放跑了杨秀清,杀啊!”
离着敌阵还有数十步,韦昌辉一跃下马,一刀砍在马屁股后,受伤发狂的战马当先向着严阵以待的太平军士卒们冲了过去。
跟在其后的士兵也赶紧下马,有样学样,驱赶着骡马冲营。数千匹骡马发起狂来声势份外惊人,岂是人力可以阻挡。
长枪如林,马匹在正常情况下出于本能会逃避,可在受伤发狂的状态下却不避生死,乱冲乱撞。
“轰隆隆!-”
滚滚铁流,带着巨大的惯性撞入枪阵,将守在前方当面的数十名太平军战士们一个照面就被撞得飞起来,带倒后面一大片,霎那间空中飞人无数,地上遍地打滚。
惨叫声,哀鸣声响成一片,措不及防的防线顿时被破开一个大窟窿,前军乱成了一团。
石达开点木为兵破去锁江铁链,杨秀清驱百姓为盾换取主力突围,韦昌辉骡马冲阵化解攻守双方的劣势,皆有异曲同工之妙,三人不愧是往日太平军中的三巨头,手段都相差仿佛。
以骡马为前驱,数千士兵在韦昌辉的率领下势如破竹,瞬间撕开了太平军严实的防线,巨大的防守压力令守军抵挡不住,强大的气势,令得负责阻敌的李寿春、侯谦芳两员主将也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由得口干舌燥。
二人虽然是军中大将,素来为杨秀清所信重,但面对韦昌辉这位往日的军中二号人物,前敌最高指挥官,他们明显提不起信心。
“快去禀报东王殿下!”
眼瞅着那些‘炮灰叛军’驱赶着马群横冲直撞,狂飙突进,连‘韦’字大旗都已经打起来了,远处观望的杨秀清清楚地知道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如果不能及时阻截,还来不及渡江的五万大军就得折戟沉沙,败亡在长江边。
“传令,召后军驰援南线!”
尽管他可以率先渡江,但主力能否保留多少干系到以后的大业兴衰,杨秀清不敢怠慢,连忙召回了保护后路的一路人马前去阻挡韦昌辉大军。
数刻钟后,一支黑衣黑甲军队自北面滚滚而来,看到这支服色特异的太平军部队,韦昌辉不由得心头一震。
“敢死军!杨秀清这杀才连老本都拿出来,这是要和老子玩命了?!”
敢死军的底细韦昌辉自然清楚,作为太平军的军事统帅,杨秀清虽然很少亲临前线指挥,身边却保留了一支强悍的力量,实力远超洪秀全的那支御林军,乃是由犯了太平军军纪的死士组成。
太平军军纪严苛,动辄杀人,杨秀清却从这些死囚中挑选出精壮自组一军,以战功赎命,自是人人敢死,故此命名敢死军。这是杨秀清手里的一张底牌,安身立命之本,轻易不示人。
没想到当初千把人的部队现在竟然发展到近万之众,那滚滚黑潮所透出的滔天杀气,就是连惊马都避之不及。
“列阵!”
形势紧张,韦昌辉一时忘记了手下不过是一群刚刚凑拢的乌合之众,虽然战意强大,却难以配合。
此时冲破重阵,在停下脚步却已是四面被围困,进展过速,湘军都还没有跟上来。
苦也!
韦昌辉并不擅长打硬仗,却也并非易于之辈,微微转念,便冷静了下来,沉着大喝道:
“各位兄弟,今日已是你死我活之局,我们坚守此地,拖到大军来援就是大胜,全军结圆阵,严防死守,杀!”
上万战士高声嘶吼着,发泄大敌来临的恐惧,好在韦昌辉乃是百战之将,面对着强大的对手应变及时,一番临时处置之后,倒也稳住了阵脚。
“咚咚咚!咚咚咚!”
一声声的军鼓震响,仿佛敲击在双方将士的心头。
突然间,鼓点变得急促起来,原本缓步前行的敢死军战士如同汹涌的黑色巨浪一般扑向了韦昌辉所部讨逆军。
没有呐喊,没有咆哮,只有急速奔跑的喘气声和衣甲摩擦所发出的咔嚓声,在军鼓的鼓动下,近万敢死军如同发怒的牛群一般大步冲锋,不断接近。
“射箭!”
“立盾!”
“举枪!”
讨逆军中携带了上千具弓弩,一时间箭矢如雨,不断有敢死军士兵被射中,却不曾听到一丝惨叫声,便是死也是寂寞无声。
后继的士兵丝毫不受影响,踩过死伤的同袍,依然保持着之前的速度,黑色的浪潮在几个呼吸间已经越过双方百余步的距离。
一声轰响,黄色的战团便与这股黑潮撞在一起。
“杀!”
讨逆军与敢死军士兵缠杀成一团,而上万太平军战士也围杀过来,双方人数相当,一攻一守,杀了个难分难解。
“杀!杀!杀!”
以实力而言,临时组建的讨逆军比不上以死士打头的太平军,然而生死关头,这些反水的士兵也爆发出来强大的战力,因为他们清楚,只有坚持到援军到达,胜利的天平就会立刻反转。是以一个个打起了全副精神,拼死抵抗,但面对敢死军的凶猛攻击,圆阵也在一步步被挤压。
眼看着情势危急,自己所属一方已被压迫到了难以转圜的地步,而敢死军士兵还在用不断的攻击压缩着圆阵的空间,韦昌辉心中大急。
他手中大刀一挥,带着一队精兵杀到了正前方战斗最激烈之处,身经百战曾百胜,韦昌辉手底下的功夫还是颇有过人之处的,所过挡者披靡,一时间倒也将颓势挽回不少,只可惜独木难支,单枪匹马难以挽狂澜于既倒,随着敢死军士兵步步紧逼,圆阵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
形势已经危险到无以复加的境地,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从阵列背后吹响……
“救兵来了,杀呀!”
来了!援军终于是来了!
透过风雪,湘军的战旗已经隐约可见,一队队士兵漫过山岗坡头,踩着行军鼓的节奏大步前进,整齐有序,真是一支威武之师。
以步兵为主的湘军行进到圆阵外一里处,成千上万的队伍开始整理队形,片刻之后,以粤勇打头,一排排火枪开始轮番射击。
到此时,就算敢死军再强也只有被击溃的份儿,枪弹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抵挡,上千杆火枪同时发射,围在圆阵外的两万多太平军战士的防线便开始瓦解,摧枯拉朽。
“完了!全完了!”
杨秀清清楚己方败局已定,防线失守,长江上游的放火船也不过阻挡一时,水路两军夹击,完全没有胜算。
“快,赶紧上船!”
随着杨秀清的命令下达,江边的太平军大军顿时乱了起来,数万人争先恐后登船逃命,无数人掉入了冰冷的江水,很快就被水流卷走,或者因为体温迅速降低而失去了行动能力,慢慢下沉.....
是役,洪杨太平军主力死伤上万,两万余人被俘投降,只有四万余人渡江,刚刚过了半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