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鹦鹉洲,可是湖广一带有名的水陆码头。”
黎叔是老江湖,虽然没深入到过内地,因为接触的三教九流颇多,对武汉三镇这样的大码头还是多有耳闻的。
因为鹦鹉洲的名气和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这里现在已经成为长江流域,乃至中原地区最大的竹木集散地,在国内颇负盛名,小小一座沙洲上,即建有“五府十八帮”各帮会馆。
道光以来,“湘资沅澧”的放排佬纷纷出洞庭,怀揣祖宗灵牌到鹦鹉洲落籍。为争夺码头,两湖各县人扎帮结派,形成“五府十八帮”。
而沿江三教九流,南北武林、诉讼高手也荟萃长洲,到这个‘大码头’捞食。在这里有“好汉打不过码头”、“要想官司赢,除非打死人”之说,形成了独有的一种码头江湖文化。
经过了多年的经营,鹦鹉洲已经成了一个小世界。
十里长洲古朴雅致,洲正中的街道由花岗岩石板铺就,两侧酒旗招摇、茶馆商铺林立。各府各县人划界而居,在自己帮会内安居乐业。从洲头至洲尾移步换景,有湘西的吊脚楼、宝庆的杉树皮屋顶、洞庭湖平原一带的木屋、还有汉川刁汊湖的窝鸡棚,各种地方特色建筑沿街撒落。
“吹面风来杜若香,离离烟柳拂鸥长。人家鹦鹉洲边住,一向开门对汉阳。春风吹雨湿衣裾,绿水红妆画不如。却是汉阳川上女,过江来买武昌鱼。”
在往日,这里的码头木排蔽江,号子声此起彼伏。只是经历了这一个多月的战乱之后,许多放排佬都已经投进了太平军,而生意早已凋敝,只剩下各处码头一堆堆的竹木证明往日的繁忙。
“一场战火,这个大码头却是毁了。”
走在石板街上,许多房屋因为两次大战被损毁,露出断垣残壁,酒旗店牌依旧,却没有多少人做生意,却是这地界太过重要,经过了清军、太平军与红旗军的来回争夺,一条街的人都避祸去了。
鹦鹉洲上遍布有各地会馆十余座,飞檐斗拱,争奇斗艳,牌楼上塑着鎏金大匾和彩色门神,两旁浮雕“异乡聚首,客地谈天”之类的对联。梁柱上雕着“八仙过海”、“童子拜观音”、“蓬莱琼阁”之类的浮图,古香古色。
洲上群馆以两湖会馆为首,在规模气势上,比对面黄鹤楼还要大几倍,其风格集各地庙宇建筑之大成,坐北朝南,雄踞鹦鹉洲正中部,如一座城堡。远远望去,显得古朴凝重、大气磅礴,如同鹤立鸡群一般。
方才喝茶的地方便是的鹦鹉洲最高处龙头楼,因为地势得宜,修筑的很坚固,倒没有被炮火损毁,只是人去楼空,成了临时指挥所。
“呵呵,靠着两条江,银子跟水一样,只要打跑了长毛,这破旧的地方马上就能恢复。”
这样的繁华地,要是放在后世,绝对是寸土寸金,现在却基本上成了无主之地,让半辈子居无定所的周晓峰不由得心动不已。
“长江水师就驻扎在这洲上吧,两湖会馆就改成水师衙署。其他地方嘛,全部查封,以后再开发重建。”
这是要吞下这片地产了,战争,就是一次洗牌,大鱼吃小鱼,强者支配一切。
“不知道陈开、靳云亭那边打得怎么样了,听说那石达开可是有上万条船呢。”
毕竟当日石达开北上声势实在太惊人,让黎叔都有些没底气。
“滥竽充数吧,要是小划子也能算船,这洲上就是几万条船,一条船还不抵一发炮弹。”
蚁多咬死象!
黎锦辉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
.....
攻下鹦鹉洲后,陈开并没有停留,率领船队沿着汉江往北一直追了过去。
“轰隆隆!....”
蒸汽明轮船上,蒸汽轮机全副功率运转起来,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蒸汽轮机加上风帆双重动力推动,那速度根本不是太平军水军的旧式帆船所能比拟。
石达开北上之后,留在武汉三镇的战船本来就只剩下了小半,基本都驻扎在鹦鹉洲和武昌码头,被一番突袭之后,毫无准备的太平军还没来得及组织有效的抵抗,大半船只就被炮火打落到了水底。
此刻余下的几百条小船哪里放在陈老大,他的座舰一马当先,紧紧贴在了逃亡船队的尾后,而其后的上百条战船也在咬牙追赶。。
“加紧了追啊,继续放炮,别停!”
“嗵嗵嗵!-”
“嗵嗵!-”
“拿水来,快给炮管降温!”
“咝咝咝!-”
“瞧准了打!这样的小舢板可别浪费弹药。”
水泼在发烫的炮管上,雾气腾腾,合作已久的炮手们不待温度降下来,连忙清膛,装药,上弹。
“放!”
“干他娘的!”
逮着这样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谁也不愿意放过,水面上漂着的,可都是战功呢。
前边残余的太平军船队眼看着无法摆脱这些尾巴,那些速度慢的船竟然不再逃跑,却是转头迎了过来,顺流而下毕竟速度快,几十条船直直撞向了当头追击的十余艘红单船,蒸汽明轮更是成了首当其冲的目标。
“这是来送死?!”
陈开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些长毛造反早已是将性命置于死地了,他们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一盘菜,一旦拼起命来,还真有一股狠劲。
“快开炮,撑杆准备,撞过去!”
长江上的船,一般不过几吨十几吨,面对上千吨的大家伙,还真是不够看。
不过蒸汽船两个轮子露出在外,被撞上很容易受损停车,一旦轮机坏了,那优势就全失了,还不如帆船灵活呢。
小船越来越近了,差不多有十条船对准了旗舰撞过来,如同一群鬣狗扑向一头野牛。
“蓬!-”
当先一条船撞上了船首,顿时被撞得稀碎,一片片船板漂在江面上,而船上的太平军战士则早已跳入了冰冷的江水中。
“大家不要慌,快点拨开碎片。”
“咔嚓咔嚓!-”
还是有些木板被卷入轮桨,刺耳的咔嚓声让人牙根发酸。好在大块的船板被及时推开,才避免了被卡住。
“开火!把这些长发贼打沉。”
火炮加紧开火,船上的士兵也举起火枪瞄准来船射击,一路往前冲了过去。
垂死挣扎,毕竟手无寸铁,没有火器根本抵挡不了战船上的密集攻击,太平军船上战士们被打死打伤无数,船只无人操控,开始失去了方向。
“轰轰轰!”
“砰砰砰砰砰砰!-”
惨号声被枪炮声所掩盖,蒸汽轮和各战船上的线膛炮在旋转炮架上疯狂地发射着,上千杆火枪也在不停开火。
“轰!-哗啦啦!-”
一艘几吨的木船仅仅挨了一发炮弹,就在一瞬间分崩离析散了架,在江水的冲击下解体成无数块,迅速沉没到了水下,幸存的太平军纷纷抱住碎木板,向江岸逃生!
“兄弟们,大家一起去拦住清妖啊!”
前面的太平军船队中,大家目睹完全不对称的战斗,眼见如此形势,速度慢一些的船反正是逃不了了,落后的战士放声大喊,当即就有许多条船响应,又有上百条船返身去拦截。
“杀清妖!天父保佑!”
太平军战船发动自杀式攻击,悍不畏死地撞过来,红旗军战舰这边虽然已经有了一次化解的经验,却依然感到震惊,手下却是毫不停歇。
“这帮长毛倒是真有些好汉子的,千不该万不该和大帅作对,犯到了爷们头上。”
“瞄准了打,开火!”
“传令后面,放小船下去,捞鱼!”
“轰轰轰!-”
“嗵嗵嗵!-”
双方贴近了打,用肉身对付炮弹,战损比自然十分悬殊。
弹片如雨,驾驶这百余船只的战士被射杀数百,而船只经过轮番炮击,尽数被撞破被轰碎,不多时,鲜血就染红了江面。
.....
“这些长毛可真邪门了!”
即使是‘太平洋号’这样的超大型战船,面对几十条木帆船也有些犯怵。刚才这两轮阻截,虽然都被击破,逃出生天的十不及一,但是当头的几艘战舰却是多少有些受了损伤。
更要命的是蒸汽轮被围攻之时,部分轮桨因为碎片卷入而折断,动力明显下降,此刻长毛的快船都已经看不见了。
这个时候,靳云亭也以及率船赶了上来,实力大增,陈开更有了底气。
“今天一定要他们好看,继续追!”
方才一战实在打得窝囊,陈老大憋了一肚子的气,连午饭都不吃了,两眼盯着江面,带着战船一直往北追了上去。
汉江九曲十八弯,因为水路不熟,陈开和靳云亭也不敢太过冒进,速度提不上去,追了大半日,直到日落西沉,天色近晚,才隐约看到一片帆影。
前面已是汉川地界了。
“那是什么?”
在落日余晖下,汉江上漂下来许多东西,在水面载沉载浮。
“不好!”
看清楚水上的东西,陈开心里苦涩难言,追了这么久,居然又遇上了阻截。这一次,拦路的不再是船只,而是满江的木头。
太平军攻下武汉之后,有数万渔民和放排佬投入了军中,今日被红旗军袭击,仓促之下应战吃了大亏。等逃出去的快船报告了战况,在汉川主持大局的石达开立刻想出了一条妙计。
“你有船,我有人,你有炮弹我有树,今天看你怎么打。”
几万名战士在那些放排老手的指点下,沿汉江搜集木料,砍伐大树,堆砌到了岸边。
人多力量大,在陈开所部追击的过程中,汉江两岸已经堆放了数以十万计的大料。
等让过了己方残部船只,刚刚看到了‘粤’字大旗,一声喊,数以万计的树木不要钱一般投入到了滚滚江流中,遮蔽了水面。
“真是好手段啊!”
百余条船,面对满江的木料,他陈开再有本事,此时也是束手无策了。
“强行闯过去,只会船毁人亡,传令下去,撤退吧!”
预料中的大胜,变成灰溜溜的败退,陈老大真是郁闷的要吐血。
.....
“输了?!”
训练了大半年的水军被一堆木头打败,周晓峰还真是没料到,要是拿不下汉江两岸,这巨木阵还真没有办法破解。
“点树成兵,石相公好手段啊!”
不过有了这样的对手,人生才不算寂寞。当世英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陈开败在石达开手里,并不冤枉,双方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这时候他只能安抚有些垂头丧气的陈、靳二人。
“你们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虽然没能拿下汉江的制江权,周晓峰并不沮丧,反正大BOSS被围困在武昌城里,他一点也不着急。
“我过不去,你也别想出来。”
不数日,汉江口两岸打下了一排又一排大桩子,几道儿臂粗的铁链用木排托着,横在了江面上。
这几日,从上游漂下来上万根木料,倒是小有收获。
而鹦鹉洲以及汉江口两岸,龟山等各处制高点上则又重新布设了炮台,数十门大炮封锁住了两条江面。
.....
“翼王,如今天王被困,我们得赶紧发兵去救啊!”
自从胡以晃和赖汉英遭排挤与主力分开再无音信,秦日纲和蒙德恩两人便是洪秀全仅存的心腹了。此时他们两人闻讯赶回汉川,就是要与石达开商议救援之策。
“敌情不明,我们现在不能贸然行事,否则,救不出天王和东王不说,天国大业也要遭受重创。”
这个理由堂堂正正,二人无法反驳,毕竟军中以石达开为首,以他们的影响力,根本无法调动全军。
要是换了几个月前,石达开绝对会立刻发兵南下,现在却有些犹豫了。
洪秀全对石达开有知遇之恩,当初他就是被洪秀全、冯云山请出山的,正是洪秀全的赏识,石达开才得以放开手脚,大展才华。
然而经过了一次被俘的经历,家眷差一点被烧杀,而韦昌辉妻小四十余口被点天灯的惨烈情景却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日周晓峰送行时的话语也常常在他耳边回响,如同鼓点敲在他的心坎上,让他暗暗生出了自立之心。
“.....同样是华夏子民,一样的炎黄血脉,你我无论谁成谁败,都应该善待这片土地上的同袍。”
“不加区别滥杀,甚至牵连无辜祸及家小,那就是戾气!”
“.....一个人与人不平等的天国,怎么可能做到太平,为亿兆百姓造福?”
“禁止言论,推翻传统,不敬祖先.....与天下人为敌,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只有失败。”
“希望你能走出一条不同的新路.....自古中兴之主,俱起于西北。”
一场惨败,在石达开心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他确实不想再面对那尊杀神了,虽然他现在麾下兵马数十万,十倍于对手,却还是没有丝毫把握。
新兵,人数就是再多,也是做不得数的,想当初,他带领七名勇士就攻破了乌兰泰的独螯山威宁大营,史书中以少胜多的战例更是数不胜数。
救还是不救,这不是一个问题,从道义上讲,不救是绝不可行的。他要是拒绝发兵,军心立刻就会丧失大半,关键在于,怎么救?
“燕王,你先率船冲一冲清妖水师,我带兵在岸上配合,记得多带些放排里手,以免损伤过多,万不可逞强冒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