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左之间的这次冲突后来成了一段传奇公案。
得罪了樊燮,左宗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根据举报信和调查材料,连夜写了一份内参,快马传递将樊燮状告到了中央。
但樊燮的后台很硬,他是湖广总督官文的心腹,而官文则是当时长江上游战区负责反恐平叛的最高长官,还是左宗棠的雇主、湖南巡抚的该管上司,一品大员。
左宗棠一个政府编外人员,在“帮办”公务时作风如此张扬跋扈,护短的官文便帮着樊燮上诉,参劾左宗棠为把持地方政务的“著名劣幕”,罪行昭彰。
咸丰闻奏大怒,一省军政大计,居然操纵在这种跋扈小人手里,那还了得!他立即派遣钦差查办,并亲笔批示:如果参案属实,可将左某“就地正*法”。
真是天雷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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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语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其时,左宗棠有胡林翼、曾国藩、郭嵩焘等朋友,朋友的朋友又有肃顺、潘祖荫、王闿运等人,相交遍天下。党政军各界,在朝在野,满人汉人,里外都有不少强援。
眼看大事不妙,诸多朋友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经过一番运作,竟然将局面扳转,大势转危为安。
当时,为了避免同乡勾结的嫌疑,郭嵩焘找到与左宗棠素不相识的潘祖荫,请他仗义执言。
潘祖荫是道光年间的状元,极具文采,且又深得咸丰信赖。潘祖荫上折奏保左宗棠,其中就有名句:“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宗棠”。
咸丰阅览奏折,龙颜大悦,寻思着,此等栋梁之才如何能不为国家效力呢?他立刻下旨,任命左宗棠为四品兵部郎中(相当于司局级,直属国*防部),派往曾国藩湘军大营帮办军务。
不久,左宗棠返乡招募五千湖南子弟兵,亲自训练,编为劲旅,定名“楚军”。左宗棠率领这支队伍与其他湘军及李鸿章的淮军历时十余年,最终一道扑灭了太平天国,其后还领军平定陕甘回民叛乱,收复新疆,成为一代名臣,民族英雄。
他的官职一升再升,由按察使(正三品司法长官)、布政使(从二品行政长官)、浙江巡抚(正二品一省最高长官)直至闽浙总督(主管福建、浙江两省军政,从一品)、两江总督(主管江苏、安徽、江西三省军政),成为封疆大吏,位及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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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骂的樊总兵不仅没有扳倒左宗棠,反被革职,并遣回湖北原籍,监视居住。
樊燮回家后盖了一栋楼,遍请乡邻,举酒发誓,要让儿孙辈超过左宗棠这个举人,你不就是个进士都不是的科场失意者嘛,我儿子都要比你出息。
后来,樊燮将家中改造成高考魔鬼训练营,在列祖列宗的牌位边上立一块牌位,上书“王八蛋滚出去”六个字,每月的初一、十五,樊燮亲自带领儿子对着牌位跪拜行礼,宣誓:“不中举人以上功名,不去此牌”。
樊家重金聘请教师进行封闭式教育,儿子们和老师终日居住书楼,不准穿着男装,而做女式打扮。不许下楼,其他人众则一概不许上去,食物饮料都用吊篮转送。
樊燮给儿子们定下了规矩:中秀才,脱去女式外套;中举人,换掉女式内衣,中进士,砸牌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后,其子樊增祥就考中进士,后来更做到护理两江总督。
如果不是左宗棠的那句‘王八蛋,滚出去’,樊燮庸碌一生,不过是个吃空额喝兵血的蠹虫罢了,而几个儿子大概也就继续当二世祖,官二代,纨绔终老。
这一骂,骂出两位封疆大吏,堪称一段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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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蛋,滚出去!”
乍闻此语,樊燮如遭雷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一个二品大员,四五十岁的人了,难得要受这二十龙东后生小子的欺辱嘛?
前些时还在与同僚嘲笑向荣丢官罢职不说,还要在对头手下忍气吞声做伙夫,没想到自己也要步其后尘,比挨鞭子还要来的狠。
“我....我....本官....”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堂上的张亮基,你是班长,一个半路插班生欺负小组长,你得管啊!
坐在上座的张亮基沉默不言,恍若未见,只品尝他的武夷大红袍,好像他堂堂巡抚大人从没喝过好茶似的。
这大红袍汤色橙黄明亮,叶片红绿相间,香气馥郁有兰花香,香而持久,小壶小杯细品慢饮,着实韵味无穷。
此刻这不知死活的樊燮樊总兵,在抚台大人心目中还真不如一杯好茶。
这周家大少乃是一个连钦差大人都不愿意惹的刺头,没看见本抚都陪着小心嘛?想要本大人替你等武夫擦屁股,门都没有!
见领导不伸援手,樊燮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深恨自己不该不知深浅跟着鲍起豹过来被当了枪使,人家点火,自己放炮,如今落得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摆明了湘军这边的腿粗一些,这下可如何是好?
他白白胖胖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可怜巴巴的张望堂中众人,希望有人能仗义相助。
“得饶人处且饶人,还是算了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还是因为左宗棠与樊燮碰面引起的,不过是周晓峰玩心大起搞的一个恶作剧。最后左宗棠实在受不了有人比他更不可一世,这外示嚣张内藏不忍言之心做得也太过火了吧。
看不过看,连忙出来打了圆场。
“老左给你求情,且饶你一次,起来吧。”
樊燮身体肥硕,在地上挣扎着起不来,还是左宗棠拉了一把,连声道谢。他早年读书不成混迹社会,学会了察言观色,要不一个小混混也不能一路爬到总兵的位子上。这会揭过前嫌,连忙顺杆子上,一个个称兄道弟好不热络。
一帮人一团和气,倒是把个提督大人给晾在了一边,不让座不端茶,只当他不存在。
其实湘军来长沙之初,鲍起豹便极其怀恨。
昭山湾一场大捷,大家团团坐分果果,连长沙知府仓景恬,长沙县令李刚这样的‘小人物’都因为动员民众得力得到了保举。他堂堂湖南提督,一品大员,统管一省军务的大领导,对方别说是上门来拜访表示下意思,连好脸色都没有。
叙议战功时塞尚阿、张亮基、骆秉章与周晓峰等人竟是把他排斥在外,还把长沙前期的失利责任扣在了他头上,最后分润些许军功,也不过是功过相抵,不升也不降。
等湘军驻扎城南,地盘被瓜分了一大块,油水少了许多,手下也跑了不少,向荣所部被三方分割,也是没有他的份。
真是叔叔能忍,婶婶不能忍!
他鲍起豹作为湖南军分区司令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欺负了?
“一个地方团练,算得什么东西?!”
刚取得大胜的湘军声名日盛,待遇也高,士气旺,规矩严,像是一支正规军,而提督大人辖下的绿营兵平时不怎么操练,没什么人管,战斗力差,纪律涣散,相形之下,倒像是一群游兵散勇。
大家都觉得湘军好,传到鲍起豹那儿,他觉得这明显是在寒碜他们。湘军的薪水也比绿营高,普通战兵月薪加上月粮在四五两左右,连辅兵都能挣近二两银子,比每月不到一两饷银的绿营兵高出大截,他心里觉得更是不平。
两支军队在一个城市里面,这大半月来,在绿营将官的纵容下,加上湘军都是硬茬子,双方摩擦不断,也就很正常了。
这时候的士兵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放假出营都喜欢去赌个小钱,湘军和绿营中互相认识的士兵有时聚在一起赌钱,往往因为一点小事、口角就会引发械斗。
湘军装备精良,伙食好,体力强,士气高,同袍又团结,一声喊,一呼百应,绿营兵哪里是对手,根本打不过,打输了只能回去找家长。
每次下面告状上来,鲍起豹就派人要到湘军大营抓人过去处罚,周晓峰是个护短的性子,连带着湘军上下都护短。绿营派过来的人来一次就被打一次,都被打怕了。再告到巡抚衙门、钦差行营,居然是没有下文,上面护短,鲍起豹有气出不得,真是憋屈得很。
“我绿营竟然成了小妈养的不成?”
鲍起豹气咻咻的站在堂下,巡抚大人不发话,他也不好就这么灰头土脸离去,加上犯了烟瘾,浑身难受,双腿站立不稳,两缕鼠须不停地抖动。
“鲍大人,你有病!”
周晓峰轻轻一句话,气得鲍起豹要跳脚骂娘,碍着张亮基在不好发作,脸色却是愤怒到了极点。
“姓周的,你欺人太甚!”
第一次鸦片战争之后,鸦片大量流入,满清无力禁止,干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绿营中抽大烟的成风。而这位提督大人鸦片成瘾,加上本来就长得有些獐头鼠目,瘦的麻杆似的。
他现在这一犯瘾,原本蜡黄的脸变得苍白,冷汗直流,手足颤抖,跟个痨病鬼一般。周晓峰一句抢白,鲍起豹气得两眼发白,慑于对方的武力,又被上司一头压着,一口气咽不下,活活被气晕了过去。
“提督大人病发了,快抬去看病!”
客厅中数十人,竟是无人相助,吧唧一声摔倒在了当地,瘾君子,没人缘啊。
.....数日后,该员以‘抱恙无法视事’,病退请辞了。
倒不是他真的病入膏肓,实在是惹不起,躲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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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章吧,祝兄弟们周末快乐!
下节预告:控诉大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