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二少爷瘦了。
不过妙妙也瘦了。
一个白衣飘飘负手而立,一个眉眼清明表情淡然,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顶楼看向远方。
一阵风吹过,吹得两人衣裳飘飘,一副马上要升仙的模样.......
妙妙不知道温言心思如何,自觉心境淡然了许多,连带着整个人气质都高深了起来。果然之前太胖了,现在才知道瘦下来的好处啊,想着想着,嘴角便勾起了一丝笑意。
正要飘飘然地请温言坐下喝杯茶叙叙旧,这时芸娘推了门进来,眼神凶狠地瞪了妙妙一眼,手里抱着一个大红色的夹袄,蹭蹭蹭跑到妙妙身边,二话不说便硬是套在了妙妙身上,嘴里嘟嘟囔囔地骂了起来:“掌柜的还真是不长心眼,早上和你说了午时要下雨,要你多穿件衣衫你偏不听,现在可好,外头风吹得这么大,你却非得死扛着,连嘴唇都冻紫罢!”
妙妙嘴角抽了抽,清高淡然的境界荡然无存,一转眼又看见温二似笑非笑的模样,面上便挂不住,连忙推了推芸娘的手:“芸娘......”
芸娘却以为她还想继续死撑,当即又瞪了她一眼,这夹袄本是系绳的,芸娘为了防止她脱掉,干脆自己打了个死结。
一边整理,一边暗暗道:“掌柜的,不是我说你,你这是逞什么能,温二少爷什么样子的漂亮女子没见过,你就算想要露点肉出来也得有料不是,穿得这么少却还是一副豆芽菜的模样,倒不如将自己捆得紧一些,也少吃点苦头。”
“芸娘......”妙妙发誓,芸娘再说下去她的老脸正要挂不住了,温二这憋笑憋得也实在不容易啊不容易。
芸娘确定这夹袄妙妙一时间是脱不下来了,这才放心地收了手,而后压低声音凑到妙妙耳畔:“掌柜的加油,温二少爷这两个月可什么姑娘都没见,城南城西的媒婆踩断了温府的门槛,温二少爷也照样将人家拒之门外,这么好的男人可不多加了......”
说罢,满意地点点头,对上妙妙错愕的眼神,她颔首一笑,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顺便帮两人带上房门。
挺拔傲然的身影,深藏功与名......
妙妙:“......”
待转头对上温二少爷的双眼,妙妙再次崩溃。
自己本来只穿了一条绯色长裙,风吹来能飘飘欲仙的那种,可芸娘怕自己冻着了硬是给自己套了一件大红袄子,看起来不伦不类还是其次,一坐下肚子便鼓了起来,看上去倒像个不倒翁一样。偏偏还系了死结,想脱也脱不了。
妙妙一向乐观,只得暗暗庆幸芸娘拿的是这件大红袄子,而不是柜子里头那件红配绿的。
可温这厮会不会笑得太夸张了,竟然连眼泪都要飚出来了。
妙妙清了清嗓子,拎起案上的茶壶给两人倒了杯茶水,寒风将脸上的灼热给吹散了不少,妙妙便自欺欺人的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对温言道:“温二少爷还请用茶。”
温二总算停了笑,恢复了斯文儒雅的模样,动作倒是没什么拘谨,一把揽过妙妙推过来的茶水,送入唇边小啜了一口。
“妙妙。”
“嗯?”
“妙妙。”
“嗯......”
“妙妙。”
“作甚!”妙妙素来脾气不大好,瞪他一眼,沉声道。
这么一来,两人方才刚见面时候的客套和生疏倒是不知不觉间去了不少,竟是恢复到了两人旧时相处的模样。
“叫一叫你罢。”温二嘴角勾着笑意,眉眼弯弯,这个公子一向都生得极为好看,现在亦是如此。纵然清瘦了许多,没了以前那种肌骨莹润的感觉,倒是平添了几许洒脱淡然的气质,看着竟比以前还有来的有男人味。
“前几天便听说你回来了,倒是今日才来拜访,却也是有件事情要与你说一说的。”温二顿了顿,复又缓缓道:“之前送你一只红嘴鹦鹉,后来你顾不上照料它,它便自己飞回来温府。毕竟是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后来却听说你离开了秦淮,我便暂且将它给养着了,却不知怎的,后来它竟平白生了场病,就这么病死了。”
妙妙愣了愣,见他表情淡淡的,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只烦人的鹦鹉死掉了?
“它毕竟是在我府里走的,故特地来和你说一声,免得你不知情,什么时候想起了倒还要再多一番操心。”
妙妙却还是愣愣的,觉得眼前的温二虽然还和以前那般笑容恬静温柔,但又有哪里说不出的不对劲,似乎有些变了......至少那只红嘴鹦鹉死了,他多少会表现出几分伤心罢,毕竟温二这读书人向来心地良善。
想要问,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妙妙迟疑片刻,道:“还真是可惜了,那只鹦鹉倒是有趣的紧......”
虽然有些烦......现在没它在身旁依旧觉得烦躁......
好在那只大猫儿还养在府中。
温二点点头,换了个话题:“妙妙这次可去了哪里游玩?”未等她回答,自己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等她回答也只不过想找找话题罢了。
他很想她,但两人却是已经没有关系的人了,他也只能多看她两眼多听听她说话罢。
便又道:“忽又想起清一阁还有些事情等着我回去,竟差点给忘了,今日明明是我来拜访你的,没聊上几句却又得走了,改日有时间再叙一叙罢。”脸上还挂着笑,却没有几分笑意。
妙妙虽然糊涂,但这点心思还是察觉得到的,连忙点头应下:“改日有时间再叙......”
送走了温二之后,却是再没有先前那般精神,抿了抿唇,两腿一软,便躺在了椅子里头抱成了一团睡着,身上穿了夹袄倒也不觉得冷。没过多久,狂风忽然变大了许多,方才吹在身上倒还见衣裳翩翩,好似翩跹飞舞一般,现在却是整个人都要被吹翻了,紧接着天上一道惊雷打响,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了下来。
隐约在云雾中的许多楼房眼下全部消失隐匿在了雨帘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街上行人的惊呼声倒是传了过来,继而四处奔走,车马声响起。
温二有个习惯,出门不带小厮。
温二还有个习惯,近处不坐马车。
温二还有个缺点,纵然阴天也不喜欢带伞。
肯定要被雨打成落汤鸡了罢,妙妙笑着勾起了嘴角,风渐渐停了下来,气温凉凉的很是舒服,便将脑袋在夹袄里头蹭了蹭,闭上了双眼。
司徒红豆喜欢着皇祁,沈云珠喜欢温言,卫琏蝶也回了杭州,只留下她一人在秦淮,整日不知在愁些什么。
不能在这么消极下去了......
想点开心的事情,她还得赚钱呢,不赚钱怎么买尿布,不赚钱可请不起奶妈哟。
芸娘啪叽一声将门推了开来,彼时妙妙正昏昏沉沉要睡不睡,愣是被芸娘给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惊慌不已地睁开眼睛一瞧:“芸娘,怎么了?有客人闹事?还是食材出问题了??”
芸娘风风火火地跑到她身旁,二话不说便在她面前叉起了腰,眉头倒竖:“掌柜的啊掌柜的,我原先只以为你天生木讷迟钝,却不料你简直就是一块顽石,温二少爷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了,你竟然还这么气他!我芸娘说句心里话,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回看到像温二少爷这样痴情的男子,先不说他家世有多好,样貌有多俊俏,光说他的痴情这一点,整个秦淮就找不到第二个比得上他的人,小姐你究竟是存的什么心思......”
说到后面,语气渐渐弱了下去,芸娘竟伤心起来,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心疼不已:“掌柜的你也是经历过许多的人,我也知道您不容易,可我是真的不知道您为什么屡次拒绝温二少爷,掌柜的啊......方才落了雨,我见温二少爷没有带伞,便取了一把伞给他,只告予他说这是你嘱咐我送过来的,免得他淋着,你不知他当时高兴成什么模样,走在路上都差点被马车给撞了。”
芸娘说着说着又拔高了语气:“除开这点,我还要说说他一直以来对我们的照顾,平日里怎么对待掌柜你的我就不说了,你比我清楚,我就说这两个月来他是怎么帮衬我们春风渡和故人酒楼的,掌柜的你一走了之,这些事情我们哪里懂得,他便将他自家的事情给搁着,手把手地教导我们,挨了温家老爷的教训也管不上。再说起他对你的这份情谊,这么大好的年纪,却坚决不娶妻......掌柜的你啊......”
妙妙愣了愣:“你说什么?你说他不娶妻?”
芸娘点了点头:“掌柜的你不知道么,温二少爷说他再也不娶妻,差点被温家老爷给逐出府,这事关后代的大事情温二少爷竟然眉头也不眨一下就决定了下来......”说到后面越发地为温言不值得:“当真是前世的冤家,竟然浪费时间等掌柜你这样的顽石......”
天空又劈下一道惊雷,声音炸响,竟让人听了差点耳鸣。
妙妙完全呆住了,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在脑中来回滚动——唔、这地方呆不下去了!
芸娘见她目瞪口呆,心神不宁的恍惚模样,以为她有所顿悟,想了想,便又出了门去,只留下一句:“我给他的伞是掌柜上次贪便宜买的宣纸伞,连油都不曾刷过,只能遮阳,温二少爷这一路过去,伞怕是早被雨给打成稀巴烂了,该怎做掌柜的您自己看着办......”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脚步落在楼梯上蹬蹬蹬地作响,声音踩得老大,好像怕她听不见似的。
妙妙的心啊也突突突直跳,抬眼望了望外面的雨帘,伸手一接,雨落在手上竟觉得有点疼,那把脆弱的伞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
春风渡和清一阁只隔了半条街......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罢......
而且就算伞坏了,他也可以再旁人的屋檐下躲躲雨啊......
这么想着,便觉得放心了不少,起身,拢了拢身上的大红夹袄,往楼下走去。
小厮见了忙笑道:“掌柜的您要出去啊,这么大的雨可得担心勒。”
芸娘见了,嘴角终于扬起了笑意,觑了那小厮一眼:“再大的雨也没关系,你去我房里把......”把那把最大的伞给拿来!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却将妙妙打断了。
妙妙摆摆手,对那小厮笑笑:“外头好天气,赚钱好时机,你去仓库里把我上次买来的那些宣纸伞拿出来,刷一点废油,搁外头去卖,二十文一把,三十文两把。”
芸娘脸上的笑僵住,额头垂下三更黑线,搅合搅合都能下一碗面了。
“掌柜的......好哇!”芸娘咬牙切齿,气都被气死了,哪里还顾得上会不会冒犯自家主子。
妙妙连忙躲开她的视线,清了清嗓子对那小厮命令道:“还不快去。”
天大地大掌柜最大,掌柜的要他往东他哪敢往西,纵然芸娘气得鼻子歪了他也不敢顺了芸娘的意,只得往楼上跑去取伞。
夏天的雨本是短而急的,今日却下了整整一个时辰也不见消停,妙妙的伞成本低要价高,却不想还是卖了个精光,纵然有点客人举着伞还没走两步就被风雨给吹坏打坏了,气哄哄地跑回来大骂一通。
妙妙挑了挑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还理直气壮地骂那人两句:“我要你买了么,我逼你买了么,买不买是你自己决定的,到头来却全都怪我咯。”
芸娘在一旁听了只得无奈地摇头叹气。
温二少爷啊温二少爷,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竟然会看上主子这样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