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存赶忙也躬身下拜,不敢受霍彦威的大礼,襄城之战后,贺緕将关中、河中罗致一空,以补充襄城一战中的损失,这一切关中的士庶都看在眼里,梁国的政权在南北两个强敌的夹击下,便好像风雨中的烛火一般,明暗不定。汴京陷落,朱友贞殉国之后,梁国已经灭亡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之所以关中地区没有出现土崩瓦解的现状只是因为当地各方势力都有一个共识:需要贺緕来领军抵御外部势力的入侵,好让百姓免遭刀兵之苦。但是现在贺緕已经领主力渡河抵御河东张承业的晋军进攻,关中已是十分空虚,已经难以抵抗第二个外部势力的入侵,那么摆在众人面前唯一的选择就是选择其中一个较强的外部势力投靠,来抵抗其他外部势力的入侵,继续保持内部的安定,那吴军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吴军是不是足够的强,足够赢得这场争夺战,毕竟,在这个世界上,胜利者是不会受到指责的。
那么,剩下的只有一个问题了:吴军是否能赢得这场争夺战,或者说吴军愿意在这场争夺战中付出多大的代价。牛存并不是傻瓜,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霍相公!”牛存字斟句酌的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牛校尉请讲!”
“如果一切顺利,贺总管愿意归降大吴那自然是一切都好。但如果万一贺总管不愿意,或者形势已经不允许贺总管愿意归降大吴,您将如何处置呢?”牛存说完之后,目光炯炯的盯着霍彦威,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霍彦威不假思索的答道:“私交为下,公义为上,若是说和不成,霍某自当领军与贺总管周旋,必当护得关中百姓安堵!”
“那大吴呢?”
霍彦威不假思索的答道:“朱总管已领十万之众虎踞洛阳,以为霍某后继,若是不够,吴王自当举荆楚之众北上,与晋贼一决雌雄。这又有何疑问的吗?”
听到这里,牛存跪倒在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沉声道:“牛某若不尽心竭力,天地不容!”
霍彦威赶忙上前将其扶起,笑道:“此番若是平定关中,牛校尉当居首功!”
在此之后,牛存也不推诿,将所知道的关中梁军内情一一道明,他已经身居一处守捉使,已经是梁军中的中层军官了,所知道的情报相较于那些普通梁兵自然强的不知道哪里去了。他将现在贺緕远在河中抵御河东晋军的进攻,关中兵力空虚,人心惶惶的情况一一向霍彦威道明,然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驻守陕城的粱将张郎自持勇武,待下十分苛刻,且为人狂妄,虽然已是冬季,但麾下各军军食、衣赐、木炭都给的不够,唯有屯守城内的牙军待遇十分优厚。而且麾下各军稍有违逆者,便加以残杀,是以各军对其怨声载道,只是畏其勇武,不敢起事罢了。不如先传出守北道的梁兵发生兵变,劫掠四方,此人定然会亲自领牙军出外镇压,霍彦威在寻机破之,然后再加以抚慰,便不难控制陕城附近的梁军。只要占领了陕城,便打通了函崤通道,洛阳的大军便可沿着通道进入关中。同时再封锁蒲坂,贺緕所领军便无法渡河返回关中,那时关中变成了吴军的囊中之物了。
霍彦威听了牛存这一番谋划,心中不由得暗喜,没想到自己本来只打算从对方口中弄到些军情,却捡到这么一个活宝,本来就凭自己这五百人,要想吃下陕城实在是难于上青天。可有了这个通晓内情的牛存,打下陕城就大有指望了,只要能够打开陕城,洛阳那边的大军就能鱼贯而入,趁着空虚占领关中,就算朱瑾要急着东进,拿不出多少吴军来,打发个两三万降军来还是没有问题的,这些都是原先梁军的一线主力,稍一部勒就是精兵,拿来对付关中那些刚刚招募来没多久的新军,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再和贺緕谈投靠吴军的事情,就好谈的多了。自己带着五百人就平定关中,这样的大功,恐怕在吴国诸将中也是头一份了,自己这身降将的皮也就洗脱的干干净净了。
霍彦威正暗喜间,外间却报从陕城那边有使者来了。原来霍彦威进入壁垒用的是诈术,而非强力,这营寨表面上也没有什么变化;而且霍彦威麾下大部分本来就曾经是梁军,衣甲旗号都和关中的梁军差不多,那使者来的匆忙,竟然没有发现营寨已经变了主人,径直冲进营来,在帐外等候哨兵的传达。
霍彦威此时的心情很好,笑嘻嘻的说道:“让那厮进来,看看那张郎有什么花样!”说罢便将牛存扯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自己站在一旁看热闹。
那使节进得帐来,大声对坐在上首的牛存道:“禀告营主,张将军传下号令:只需坚守壁垒,无须与敌军交战,此地无处寻食,水源也十分缺乏,只要他们攻不进来,没几日便会饿走了!”
“张郎这厮倒也还懂得几分兵法,看来贺緕倒是没有挑错人!”霍彦威笑道。那使者闻言一愣,勃然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直呼将军和总管的名讳。牛营主,你怎的也不处置?”
“不敢,某家姓霍名彦威,你说我能不能喊贺緕那厮的名号!”
那使者反应倒快,也不说话,掉头就走,刚到了帐门,便看到帐帘一掀,刀光一闪,那使者便扑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传令下去,大家饱餐一顿,准备出兵!”
陕城,《chun秋公羊传》曾有云:“陕以东,周公主之;陕以西,召公主之。”此地在当时就是中国东西的分野点。chun秋是虢国地,所谓北虢也,后属晋,晋据有此地之后,便扼守住了函崤通道的节点,将秦国隔绝在中原之外。战国时,三晋分裂,此地先属魏,后属韩,秦国夺取之地之后,建三川郡,秦师东出,十有六七都是由此地作为进攻基地的。此地北临黄河,南靠山原,东汇崤山南北二道,西面便是名闻天下的函谷关,实在是函崤通道上最为重要的城塞。
陕州府衙,张郎高踞在堂上,面前的几案上放着一碗酒,数方肉,下首两名军中健儿精赤着全身,只在胯下扎了一条搭档布,正作对相扑。此时两人已经扭作一团,斗到酣处。张郎看的青筋暴露,双目圆瞪,连口中的肉都忘了咽下去,实在已是看的出神了。
这两名军中健儿体型本就健硕,此时又斗得肌肉绷张,粗粗看去倒好似庙中的金刚一般,都分不出来,只是一人背后纹了一头黑虎。另外一人颈中纹了一只朱雀儿。随着皮肤下肌肉的chou搐,上面的纹身也在轻微的颤动,仿佛这两只动物,也在与主人并肩相斗。
这时,那背上纹了黑虎的健儿已经渐渐占了优势,渐渐将对手推的渐渐后退。只是那纹了朱雀儿的健儿也在全力抵御,但力量上的差距还是逐渐体现出来了,眼看朱雀儿的上半身已经渐渐后移,眼看就要被对方推出圈外了。那朱雀儿急中生智,手上突然一松劲,向后就倒;那纹了黑虎的健儿面前一空,收不住劲,本能的向前一扑,脚下又被对手一绞,竟然腾云驾雾一般飞跌出去,当即摔了个七荤八素,再也爬不起身来。
“好一个鲤鱼翻身,好一个朱雀儿!”张郎看的兴起,猛的击掌赞道,那朱雀儿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走到张郎面前躬身下拜。
“你且去廊下领五匹绢!”张郎笑道,那朱雀儿赶忙俯身下拜。这时堂下有人上得堂来,将那跌昏了的黑虎壮士扶了下去,又将场地清理干净,这时又有两名同样打扮的健儿上得堂来,准备开始下一场相扑。
眼看下一场相扑就要开始了,堂下上来一人,对张郎禀告道:“禀告将军,把守崤山北道岩砦的守兵发生兵变了。守兵声称欠饷太多,将派出的使者和监军杀了,拥立校尉牛存为主,四出劫掠,朝陕城这边过来了。”
“娘的!”张郎骂了一句脏话,站起身来,其实这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冬日里在外屯守,没有饷钱、没有犒赏、连酱菜钱和衣赐都没有,这要是不发生兵变这倒是奇事了。只是贺緕为了组建新军,弥补空额,已经将关中各州郡刮得天高三尺,地薄了一丈。他张郎再有天大本事,也没有办法凭空变出钱财和布帛来,也只能将有限的资源集中在自己的牙军身上,确保他们的忠诚和战斗力。凭借这支军队,他有信心能够镇抚其余军队,以控制陕城到贺緕领军击退晋军的进攻,返回关中。
“快让右厢的军士们准备一下,本将军要出城讨贼!”张郎大声下令道,随即他坐回几案旁,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三下五除二便将几案上的酒肉吃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