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方回到府中,换上便袍,正准备去后院与吕淑娴和沈丽娘一同用晚饭,却看到陈允行色匆匆的快步走了进来,便停住了脚步,问道:“奉天,可有要紧事吗?”
“正是,许再思遣他侄儿来请求援兵。”高奉天点了点头,双手呈上一封书信。
吕方接过书信细看,信中说武勇都渡江后连战连胜,已经将越州城包围,但随后明州刺史赵引弓接到越州守将的求救,引军来援,许再思分兵与之逆战,不胜,只解开包围,退兵筑垒相持,后来双方几次交锋,虽然颇有斩获,但浙东诸州援兵逐渐赶到,形势变得对武勇都不利起来。信写最后,许再思说他有奇谋可破敌军,但苦于兵力不足,请吕方派出援兵给他,具体情况可询问送信来的许无忌。
“许无忌在哪里?”吕方随手将信放入怀中。
“正在左边的别院休息。”
吕方点了点头,道:“那好,且让他过来吧。”吕方说完后,正准备重新换上官袍,却看到高奉天脸上露出犹豫之色,仿佛有什么话要说还没说似的,便问道:“奉天你若是还有什么事情,不如就趁这会儿说吧。”
“主公,却是士卒田宅的事情。”
吕方的神色立刻凝重了起来,给军中士卒分与田宅,使之成为有恒产者,一直都是他心中的头等大事,他将手中的官袍放到一旁的几案上,沉声道:“奉天,你且将这事细细报来。”
原来吕方此次攻下杭州后,军队扩张很快,加上先前湖州时的欠账,需要给许多士卒分配田宅。可由于现在的形势,莫邪都有强敌在外,又无有力的外援,必须争取湖、杭二州本地势力的支持,于是除了少数拼死抵抗的豪强外,吕方并没有对杭州的本地势力下刀,自然也就无法得到他们手中的人口和土地。为了满足莫邪都士卒的胃口,吕方便下定了重新审查僧侣度牒的命令,以来可以像王道成所说的,获取一部分度牒钱,增加财政收入,二来便可以借助重新审查度牒的机会,弄明白杭州境内一共有多少寺院僧众,并加以限制,下一步就可以根据度牒的数量,限定他们能拥有的田产荫户,从而没收大部分的田产,用这些田产来安置莫邪都的士卒。没有了产业,自然僧兵也就不复存在,这样一来,吕方既消除了隐患,又增加了手中的人力和税源,可以说是一举两得。可是高奉天经过这些天的审查,现不但来接受审查的僧侣数量很少,而且田产更是比预料中的要少上许多,连满足莫邪都士卒的缺口都很勉强,更不要说那四千多镇海军降兵了,要知道这些天来,他们军心越不稳,已经生了多次哗变,若这样拖延下去,迟早要出大问题。
听到这里,吕方神色越凝重,在厅堂上来回走动,突然停住了脚步问道:“记得先前你估算说杭州光州治下的大寺院便有田地不下三万余亩,那现在有多少。”
“大,大概还有七千余亩。”高奉天也是眉头深皱,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
“那其余那么多田亩都到哪里去了,难道是被人吃了不成。”吕方突然大喝道,他此时心情变得无比糟糕,从后世来的他深知五代骄兵悍将的厉害,任你如何英雄,也逃不过身边亲兵的刀剑,为了克服这点,他才确定了给士卒分配田亩,使之平时不受长官控制的方略,眼下出了岔子,不由得勃然大怒起来。
“我军破城之后,范长史为报父仇,将与灵隐寺主持了凡有牵连的僧众尽数杀了,结果便有流言说我军对寺庙有大仇,不日便要将合州僧众尽数杀掉,结果那些僧人便或者主动,或者被逼的将寺中田地低价全部卖给当地豪强了,所以,所以。”说到这里,高奉天的话语便停住了。
“这个范尼僧,居然行事如此孟浪。”吕方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了,这流言想必是杭州本地豪强中有人放出的,将污水泼到自己身上,他们却能从中取利,低价买到大批良田,倒是好手腕,好胆略,自己白白幸苦了一场,大头却让旁人给吃掉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吕方恨声道,毕竟自己若是早些知道,虽然来不及破除谣言,但起码可以暂时禁止买卖田地,减少损失,眼下州中本就人心惶惶,若自己再宣布那些买卖无效,只怕立刻便有大乱,让在苏州顾全武和钱传褄笑掉大牙。
“这个,这个。”平日里机变无双的高奉天此时却结巴起来,说了半天口中除了一个“这个”,其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吕方是何等聪明的人,见他这般模样,立刻便猜出了原因,叹道:“莫非你是因为与范长史有嫌隙,不愿向我说他的不是,免得让我以为你是挟私报复?”
听到吕方的问话,高奉天一改方才的迟疑,肃容道:“那倒不是,主公通达世情,何况此事一查便可明白真假,属下倒不是害怕这个,只是其他人可未必如同主公一般明达,须知人言可畏呀。”
听到这里,吕方胸中的气恼已经去了大半,来自后世的他自然知道这人言的可怕,任你如同圣贤一般的人物,在众口之下,也难保的周全,只得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以示这桩事便如此了了,不必再提。
“多谢主公体谅。”高奉天拜了一拜,道:“某家也知道为人臣者应不计自身毁誉,只是这等直臣实在是太辛苦了,属下做不来。”
“罢了,你最后还是说了,这桩事便这般算了,下次若有此事,你便单独禀告我便是。”吕方伸手将高奉天扶起,他此时心中颇为郁闷,自己莫名其妙的被人给摆了一道,暗自下了决心待到局势大定,一定要给那些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待吕方换了袍服,君臣二人便往许无忌休息的那个小院行去,待进得院来,只见许无忌**着上身,正坐在屋门口的一张胡床上,让大夫帮他更换敷在右肩上的药膏,只见他右肩上乌青一片,显然是让人用钝器重击,想必他当时身上披了重甲,否则任他铁打的汉子,也保不住性命。
“且坐下,无须多礼。”吕方见许无忌要站起身如仪行礼,赶紧抢上前去,将其按住,道:“你伤势如此沉重,何必要亲身前来。”
“某本累代将种,身子倒没有这般娇贵。”许无忌笑了笑,随后脸色变得沉重起来:“眼下武勇都形势危急,岂是我休憩之时。”
接着许无忌便让大夫等闲人退下,低声将战况细细说明。原来钱缪死后,浙东诸州便群龙无,各家都有互相吞并之意,各州之中,如果论地势紧要,人口殷富,自然是越州为。可偏生钱缪讨灭董昌之后,为防止在浙东又有豪强以此坚城为凭借割据,并没有将破损严重的越州城修缮,对当地的土团兵也颇有压制。结果反而是明州刺史赵引弓的兵力最强,各州对他都有防备之意。武勇都渡江之后,越州守将出城野战,连战连败,只得婴城自,没奈何只得向各州求援,赵引弓这才引兵进攻,武勇都分兵与之交战。那赵引弓破识兵法,武勇都兵来,则坚壁不战,只是派出游兵不住袭击其征粮小队,许再思不能胜,没奈何只得放弃对越州的包围,赵引弓便在城外扎营,与城中守兵为犄角之势,与许再思相持。
吕方听到这里,问道:“听你这般说,赵引弓已经入城,诸州援兵亦将大至,其势已经不可为,除非我将杭、湖二州悉数放弃,全师渡江,否则是无法攻破越州城。”
“吕公果然高见,只是我叔父却有他想。”许无忌笑道:“那赵引弓野心颇大,亦有吞并越州之意,若是我军不渡江,他迟早也要向越州动手,所以越州守将陷于绝境后方才向其求援,我军结尾之后,守军却不让其入城,只让其在城外扎营,其防备之心可见一斑,只要其心不一,便有可趁之机,我叔父便是要从这着手。”
吕方听到许无忌的分析,点了点头,虽说兵法上守城往往要在城外立寨,互为犄角,可那是因为早先一般城池很小,放不下太多守兵,若是将全军都放在城中,一旦被敌军堵住城门,变成了瓮中捉鳖,而且城小也没有回旋余地,一旦破城,也无法再整残军,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可到了唐代,中国古代的城市面积相较于汉、魏晋已经大了许多,像越州这样经济繁荣,又是一道的治所,其城墙周长已有三十余里了,足以容纳援兵,若要守城,按两丈一人算,光守堞便要六七千人了,虽然平时可用男丁壮妇代替,可一旦杀到紧要时刻,还是顶不得用的。越州守军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四千人,先前野战又输了几次,只怕此时城中守兵只怕也不过千余人,兵力窘迫到了极点,可这般情况下,守将还不让援兵入城,其戒备心理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