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广德,自从台蒙平定了田、安之乱后,继任宣州观察使,便苦心经营此地,其目的不问可知。王茂章被任命为东南行营都统,都督宣、润、常三州军事,指挥征讨镇海军的战事之后,并没有将自己的幕府留在宣州城中,而是放在广德这座重镇,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这座江南重镇控扼两浙咽喉,直逼吕方心腹的地理位置。
宽大的帅帐之中,只有王茂章一人,站的笔直,面前悬挂着一副宽大舆图,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种标志,都是标记着淮南军与镇海军对正峙近十万大军。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目光一瞬不瞬,渀佛要用目光将那舆图刺出一个洞一般。
这时外间一名校尉进得帐来,敛衽下拜道:“启禀大帅,广陵有特使赶到,在外间等候。”
“喔!”王茂章应了一声,刚硬如铁的面容并没有一丝变化,过了半响,他才转过身来冷声道:“让他进来吧!”
那校尉应了一声,便小步倒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重新引领了一人进来,正是陈潘。陈潘进得帐来,只见王茂章独自一人,背对着自己,正看着挂在壁上的舆图,眉头一轩正要怒,转而想起来时范思从叮嘱自己的话,才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末将陈潘拜见大帅!”
王茂章转过身来,目光淡淡的在陈潘身上一扫,淡淡的道:“陈将军一路辛苦了,不知你此行有何贵干啦!”
陈潘这一路上早就把要说的话背了个滚瓜烂熟,他也懒得绕弯子,先拱手对东北方向虚拱了一下,高声道:“末将此行乃是受大王之命,取回一些大王在宣州时落下的旧物,还望大帅行个方便?”
“旧物?”王茂章皱起了眉头,脸上现出了狐疑之色,以陈潘现在的地位,乃是杨渥左膀右臂,这等人物又岂会被派出来办这等小事。陈潘见状,也懒得解释,从怀中取出一封敕:“大王在信中说的一清二楚,大帅一看便知。”
王茂章接过书信,又上下打量了陈潘一下,方才打开细看,他越看脸上的那一对浓眉便越是皱的厉害,待到最后他看完信几乎成了一个“几”字。
王茂章回到座中,将那敕书放到一旁的几案上,沉声问道:“陈将军可知这信中的内容?”声音平静的很,但是若是细听,便能感觉得到其中的寒意。
陈潘昂答道:“临行之前大王倒也有提点过一二,此次除了让末将取回旧物,还让末将在大帅这里当个粮料使,也好有点长进。”
“粮料使?陈将军这般大才,为何不干脆做个观军容使岂不更好?”王茂章突然怒声喝道,只听得哐当一响,却是方才引领陈潘进来的校尉被王茂章的怒喝吓得碰落了一旁的铜盘。原来这观军容使乃是观军容宣慰处置使的简称,乃是唐代后期由监军展而成的使职,肃宗时﹐郭子仪﹑李光弼等九个节度使围安庆绪于相州(今河南安阳北)﹐肃宗因子仪﹑光弼皆元勋﹐难相统属﹐故不置元帅﹐而以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总监九军﹐成为事实上的统帅,观军容使从此得名。其后担任此职无不是天子极其信重的宦官。唐末田令孜、杨复恭等有名的权阉都担任过此职,王茂章这般说,话语中颇有指责杨渥之意。
陈潘脸色涨得通红,心头已经怒到了极点,王茂章话语中颇有指责自己是阉人之意,身为一个男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大的侮辱?他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才想起来入帐之时,已经将佩刀给缴交上去了。
王茂章在上看的清楚,冷哼了一声道:“陈将军意欲如何,莫非要杀了老夫不成?”话语中已经有了几分杀意。
陈潘正是初生牛犊的年纪,被王茂章一激,便昂道:“不错,你为淮南重将,却居然敢出言诋毁大王,吾等受大王俸禄,自然要杀你!”
“好,好,好!”听到这里,王茂章不怒反笑:“想不到你倒是个不怕死的,老夫今日杀了你也就和捏死只蚂蚁一般,倒也不在乎这一刻。看你也是个武人,应当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老夫领着数万大军,两军之间形势千变万化,多了个拘捉在身,如何能随机应变,破敌制胜。本朝安史之乱之时,九节度围相州安庆绪之役,兵非不精也,将非不勇也,然事权不一,将帅相疑,结果惨败与叛军,是以河北三镇之祸贻害百年,这个道理你该不会不懂吧!”
陈潘冷笑了一声,辩驳道:“此一时彼一时,情形不同如何能够类比。你领着五六万大军,每日里靡费军资,却不上前一战,这是什么道理?陶雅在徽州水淹破城后,为何却自动退兵,这又是为什么?你若是心中无愧,又为何不愿交出后勤之权?莫非是与那吕方勾结,想要行那不轨之事不成?”
陈潘这一席话说完,王茂章脸上油然生出一丝傲色:“老夫跟着先王打天下的时候,你们这帮子小崽子还在玩泥巴呢!兵法上的阴阳变化的奥秘又其是你们明白的了的?大王身边尽是你们这等蠢货,才会做出这等蠢事来,尔等且回去禀告大王,便说待老夫先破镇海贼后,再回师广陵为其清除身边的小人!”说到这里,王茂章便挥手作势,示意陈潘退下。
此时的陈潘早已气得咬牙切齿,他也知道自己此时处身险境,生死悬于人手,便也不多言,冷哼了一声,便往外间去了,那校尉便随之出帐。过了好一会儿,那校尉回到帐中,低声道:“大帅,陈将军他出帐之后便上马走了。这个,这个。”那校尉重复了几下,上前几步道:“他回广陵后,吴王会不会对大帅不利呀!”
王茂章听了部属的话,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闭紧了双目,过了半响,他张开双眼,低声道:“召集众将,准备进攻!”
数日后,广陵吴王府,杨渥脸上满是怒容,喝道:“这老匹夫太不像话了,居然敢如此跋扈,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大王了!”
陈潘站在下,低头不语,一旁的范思从脸上满是焦急之色,想着如何劝谏,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只得不住的向下的严可求使着眼色,只是严可求脸上都是纵横交错的伤疤,也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严先生,你说现在应当如何行事!”杨渥突然走到严可求的面前,高声问道。
严可求低眉垂,倒好似老僧入定一般,低声道:“此事干系重大,无论成与不成,这攻伐镇海军之役已经败了七八成,大王可要想明白了!”
场中一下子静了下来,的确正如严可求所言,王茂章这等人物绝对不是那种束手待毙的人物,只要杨渥一动手,自然会出现混乱。眼下两军对峙数月,一旦一方出了问题,局势就会一不可收拾。范思从正要上前劝谏,杨渥已经沉声道:“如今之计,只有行事了,如果那老匹夫与吕方有勾结,那自然是应当早早动手;如果没有勾结,只要我方动手的快,吕方以守势为主,等到现情况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来人,传令给马步都指挥使李简,让他渡江,目标——宣州!”杨渥不待部属出言,已经高声下令。
湖州乌程,经过近三个月的对峙,就如同承受着重压的石墙一般,镇海军的防御虽然还没有崩塌,但是许多地方已经出现了松动的迹象。在军中服役的州兵逃跑的人开始增多,日益沉重的劳役和赋税开始让后方的百姓开始抗税和暴动,前线的将佐们抱怨和要求出战的声音也开始大了起来,只是碍于吕方的威望,才没有变成当面的顶撞,在这些将佐的记忆中,他们从没有过这样长时间的相持。的确对于唐末五代的那些藩镇来说,由于双方经济和政治基础的薄弱,一般多是以迅的决战解决问题,像这样消耗巨大的总体战没有一方愿意接受。
“大王,杭州骆牙推来信了!”陈允拱手呈上了一封书信,正对着几案上的地图的吕方一边接过:“我敢打赌,那厮信中定然又是叫苦之词,幸好这次从威远军那边换来了十万石粮食,不然迟早被他唠叨死!”
“大王说的不错!”陈允笑了笑,脸上却满是忧色,显然他也对眼前的战局很不乐观,他低声道:“淮南民力远胜我方,这般消耗下去,总不是办法吧!”
吕方摇头道:“淮南民力虽然远胜我方,但是我们只有一个敌人,他却有很多敌人,更重要的是。”吕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压低了嗓门道:“我吕方既是镇海之主,又是大军统帅,他王茂章只是大军统帅,并非淮南之主。两军对垒,战场不一定只是在阵前!只要我们坚持下去,肯定能够等到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