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锦忠小心的接住坠落下来的尸体,以免落地的动静引来麻烦,随即他对身后做了个手势,两个身手矫健的汉子便爬上了望楼,一阵短促的挣扎声之后,望楼重安静了下来,一个人探出头来,对商锦忠做了个一切平安的手势
商锦忠走上望楼去,这个望楼是附近区域的制高点,就算是夜里,如果地道口那边动静太大的话,也瞒不过这上面的守兵,一定要先取下商锦忠上得望楼,从怀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折子,点着了后举了起来,对外面划了三个圆圈,随即凝神细看了起来,片刻之后,远处的黑暗中也升起了一团火光,也划了三个圆圈商锦忠看到城外的同伴已经看到了自己发出的信号,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对手下低声下令道:“好,你们五人去放火,剩下的人在在地道口四周警戒待命以火起为号,先夺取大门”
“喏”
房间里,周虎彪早已睡熟了,这几天来他也着实的累的紧了,有节奏的鼾声仿佛闷雷一般突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门“碰”的一声被撞了开来满脸惊惶之色的亲兵嘶声喊道:“将军,不好了,府中多处着火了,贼寇已经进城了”
“啊?”周虎彪猛的一下从榻上坐起,一把抓起放在榻旁的佩刀,光着脚便冲出门外,只见朦胧的晨光下,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四五处火光,烟柱直冲天空,耳边满是喊杀之声身边的吴兵正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正是城破的景象
“事已不可为矣”周虎彪定下神来,厉声下令道:“快牵马来,我们赶快突围”
八天后,建邺城吴王宫内吕方斜倚在锦榻上,双目微闭,身旁数名参与机要的重臣正低声禀告各处来的奏折
“自去年冬天以来,湖南州县多未下雨,国中大旱乱民四起,围攻郡县,杀害长吏八日前,有巨贼围攻衡州,衡州刺史周虎彪战之不胜,身死城陷贼中渠首伪称马殷,自署官吏,分遣将校攻掠州县,其众不下二十万,其余贼首皆受其封敕,尊其为长上臣延规兵微将寡,只能困守潭州,望主上奋雷霆之威……”
“罢了便念到这里”吕方摆了摆手,让正在为其诵读奏折的高奉天停了下来,低声道:“高卿,情况也说的差不多了,说说你以为当如何应对”
“是,大王”高奉天稍一沉吟,便沉声道:“以钟延规信中所言,此次湖南民变乃是饥荒所致,并非外敌策动但衡州乃城郭完备的坚城,又有周虎彪这等宿将,还有一营精兵把守,粮械充足,居然也落入贼手,不可以乌合之众相待”
“嗯”吕方微微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旁的陈允,陈允会意的答道:“高公所言甚是,马殷现在正在建邺城中,自然是不可能在乱贼之中,但贼首知道以其为号召,又知道自署官吏,分遣将校,只怕并非乡野愚夫,不可小视而且衡州失守之后,我军在湖南中南部便再无据点,潭州便直当贼锋芒若潭州再失,只怕蜀军也会妄动,那时岳州、江陵危矣,只怕主上经略荆襄,进取中原的大计也不可复问了陛下当称其势未张,遣一重臣领大军,将其扑灭”
“嗯,钟延规上了这份折子,想必也是收拾不了局面”吕方脸上似笑非笑,全然没有看出遇到大变时该有的负面情绪,他右手无意识的把玩着腰间的玉坠,突然对众人问道:“那当如何处置这钟延规呢?”
吕方此言一出,堂上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此间人都是精明到了极点的,事先也未尝没有听说过钟延规在湖南八州之内横征暴敛,盘剥百姓的事情,岂有不知道激起这么大规模的民变,肯定和他先前的作为有莫大的关系但这钟延规的妹子钟媛翠乃是陛下的妃子,钟媛翠还已经替吕方产下二子一女,便是看在陛下爱妃的份上也不能说;不要说钟延规的横征暴敛多半都是为了世子的大军军需,陛下年事已高,眼看这基业就是世子的了,自己在这里说了钟延规的不是,谁知道会不会牵连到世子,在这种事情上若是说错了话,那可是永世不得翻身的下场,还是少说为妙
吕方看见手下几个重臣都这般模样,心中岂是不明白究竟的?便微闭双目,低声道:“我有些累了,你们先下去”
“微臣告退”几名重臣赶忙起身行礼退下,堂上便只剩下吕方一人,斜倚在锦榻之上,似睡非睡的过了半响,吕方轻轻的拍了拍一旁的桌面,在屏风后面伺候的施树德赶忙上前,低声道:“大家有何吩咐?”
“替我将舍人崔先生请来”
“喏”
数刻钟后,崔含之来到门外,自从他和吕方联姻之后,在朝中便一日三迁,如今已经身居中腾舍人之位,掌管传宣诏命,虽然位置相对于陈允、高奉天等老臣来说还低些,但参预机要,权位极重,正是符合古时“位高则权微,位卑则权重,大小相制”之说,隐然间已经有“隐相”之说了,先前钟延规的专折到时正好他昨天当了一天的值,回家中休息,刚刚洗漱完毕便又被宫中的使者招了回来,虽然仓促的很,但他依然服侍整洁,举止得体,让一旁引路的施树德不由暗自赞叹,这才是大臣之体
随着年龄的增长,施树德的声音也渐渐由尖利变为鸭子一般的嘎嘎声,他伸手延引崔含之道:“崔舍人,圣人便在里面相侯,快进去”
“那多谢崔公公了”崔含之对施树德轻轻一揖,便撩起袍服下拜,跨过门槛,向屋内走去,相距正在闭目休息的吕方还有七八步,崔含之便停住脚步,躬身下拜道:“微臣崔含之拜见陛下”
“崔卿平身”吕方伸了伸手,对跟在崔含之身后的施树德吩咐道:“给崔卿家取一张胡床来,坐着也好说话”
“是,圣人”
君臣二人坐下,吕方微微一笑,从自己面前的几案上拿起那封奏折,递了过去,笑道:“崔卿家先看看这份折子”
崔含之伸出双手接过折子,拆开细看吕方待其看完后,笑道:“崔卿,你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当以雷霆之威,诛其渠首,然后使民复其业否则若是旷日持久下来,不但陛下一统大业不成,只怕国家都有覆灭之祸”崔含之毫不犹豫的答道
“嗯卿家之意正与寡人相合”吕方抚掌笑道:“那卿家可有方略?”
“孟子云‘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钟留守任用贪鄙之徒,其署中酷吏,无异豺狼,利己殃民,剥闾阎以充囊橐,与率兽而食人又有何异?如此这般,岂有不激起民变的”崔含之说到这里,激愤之色已经溢于言表,吕方却还是那副含笑模样崔含之继续说道:“从折子中看,如今贼中已有渠首,若想平定,当须软硬两手并行方可奏效”
“哦,寡人愿闻其详”
“俗话说‘能战方能和’,如今湘中贼氛猖狂,豪民反复其间,若不能先将其顽贼击破,渠首悬首示众,便不能理清贼氛,重整乾坤,钟留守麾下虽有两万兵,但其甲械不精,士气颓废,只恐不堪复用,依臣下所见,须得从建邺抽五营兵入湘,同时让镇守南疆的王茂章王老将军领兵北上,分兵合进,一举将其歼灭”
“嗯,那软的一手呢?”
“将那些贪鄙之徒明正典刑,枭首示众,其家财没入官府,将其罪行昭告天下,且发布文腾,声明马公仍在建邺,若有迷途知返之人,赦其无罪,若是斩杀贼首之人,可与其封赏同时排出使者前往山蛮处,请其出兵助剿”
吕方听到这里,沉吟了起来,崔含之的策略硬的一条很简单,那就是从一开始就投入大量的兵力,从几个方向进入湖南,趁叛乱还没有蔓延开来,外部势力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迅的加以歼灭;而软的那手就复杂的多了,一方面将那些最惹湖南百姓痛恨的那些官商杀掉,以解轻民愤;同时破除对方的谣言,并对敌人加以分化瓦解,最后还利用山蛮的兵力来镇压除了最后一条后遗症较大以外,其余两条都是相当有效的策略
吕方从卧榻上坐直了身子,脸色严肃了起来:“崔舍人,准备拟敕”
“是”崔含之刚刚将笔墨纸砚准备好,便听到吕方沉声道:“一,钟延规罚俸三月,调回建邺听勘二将建邺所驻的建武第五营,第七营、宣武第三营;前往洪州,和抚州的玄武第四营汇合,从袁州入湘”说到这里,吕方看了看正将主上的话语转化为典雅文字的崔含之,问道:“统领便用王自生,你看如何?”
崔含之惊讶的抬起头,答道:“王少将军乃是军中良将,当然是不错的人选,不过此事陛下何必问我?”
吕方笑道:“哦,钟延规回来了,接替他位子的便是崔卿家,到时候主持三路夹击叛贼的便是你,将帅不和乃是军中大忌,这岂能不先问你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