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如此之慢?”霍彦威脸色微青,那只独目的青筋微微跳动,他身边亲近之人都知道这边是他发怒钱的征兆。那亲兵赶紧下跪禀告道:“禀告将军,吴贼攻破下蔡城之后,便将附近村落烧杀一空,将百姓尽数迁往淮南,便是有少数逃脱的也都隐藏到沼泽山林之中,此人也是前卫好不容易才找到的,还望将军明鉴!”
“好了好了!你先下去!”霍彦威烦躁的挥了挥手,示意那亲兵退下,这个消息对于这次军事行动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虽说梁军可以通过颖水转运军资,并不是太需要从当地征集军粮,但吴军如此迅速的扑灭了刘安的叛乱,还迁走了淮北的百姓,其主帅的反应速度和军队的组织能力都令人叹服,想要在这样一支军队的防守下攻取寿州这样的名城,绝非易事,更不要说母国正于势力强劲的河东进行着关系存亡的河之战,只怕是没有多少余力顾及自己这边了,淮东方面的梁军也不会出兵相应,自己的此番行动与其说是想要打开入侵淮南的道路,为未来更大的征服行动提供桥头堡,还不如说是对吴军的一点牵制,毕竟这几年来以吕方为首的吴军就好像一头无厌的巨兽,大口的吞噬着南方的大片土地,如果让他这次连马楚也吞并了,在南方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牵制吕方了,这对于无暇南顾的粱国来说这可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自己此次进军能够达到牵制的目的吗?霍彦威此时的心中一点底也没有。
“将军!”一旁的虞候看到主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皱眉思忖,只得低声提醒了一下。霍彦威这才回过神来,抬头打量了一下跪在下首的那条汉子,只见那汉子身披了件青袍,虽然这袍子多有污迹,右边袖子还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但此时还是可以看出这袍子原先还是相当不错的。只是衣服的主人脸色青紫,身形消瘦,满身污秽,身散发出阵阵臭气,简直就是一个饿殍。
“你是哪里人氏呀?”
“啊?”那跪伏在地的汉子此时神情恍惚,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仿佛还在回忆不久前发生的惨景,突然听到霍彦威的问话,却没有听清楚问题,不由得抬起头来,用一种探询的目光看着霍彦威。
“要作死吗?将军问你话?还不答话!”一旁那校尉看到那汉子这般模样,不由得又急又怒,抢前去便是一脚扫了过去。他跟在霍彦威身边多年,深知主此时心情已经颇为不妙,若是被这汉子的蠢样给惹怒了,只怕自己一顿军棍是跑不脱的。那汉子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便被校尉踢倒在地,一股臭气顿时散发出来,那校尉定睛一看,却是那汉子大小便失禁,拉了一地,一想到自己的脚只怕也沾了,他更是怒气勃发,喝骂道:“你当这里是哪里?你家后面的茅坑吗?”
反手就要拔刀。
“住手!”随着一声断喝,那校尉立即收住了手,躬身退到一旁,只见霍彦威脸色愈发难看,但还是克制住了。此时那汉子才如梦初醒,知道自己已经从生死间走了一遭,连忙连连叩首,一边磕头一边求告道:“将军恕罪,恕罪呀!小人这几日来吃的都是芦苇根、小鱼,肚子坏了,方才实在是没忍住,饶命呀!”
“且先带这厮下去清洗一下,给他弄点热汤,换身衣服,再带回来问话!”霍彦威沉声道,那校尉赶忙应了一声,将那千恩万谢的汉子带了下去,自有士卒进来打扫。
过了约莫半响功夫,那汉子又被带了进来,此时的他看去已经好多了,身披了件普通士卒常用来披在盔甲外面的酱色外袍,湿漉漉的头发已经不再想方才一般散发出一种让人作呕的臭气,就连冻饿得发青的脸色也出现了一点血色,他跪在地对霍彦威磕了两个头,才抬起头来等待着霍彦威的问话。
“你是哪里人氏?操何为业”
“草民乃是下蔡旧城城中百姓,家中开了一家豆腐坊,以此为生?”
“喔?”霍彦威听说此人就是下蔡旧城中百姓,立刻就兴奋起来,坐直了身子问道:“你说你是下蔡城中百姓,为何在这里?莫非是欺瞒某家?”
那汉子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连连叩首道:“草民便是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欺瞒将军,下蔡城中卢记豆腐坊谁人不知,小的便是店主人之子卢大。将军若是不信,便可寻人来对质便是,便是有半句虚假,千刀万剐了小的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霍彦威便将那李押衙唤来,问了两句,确定这下蔡城中果然有一家卢记豆腐坊,又盘问了那汉子几句生意方面的事情,确定果然不假之后。那霍彦威才问道:“便当你是卢家的人,那为何你不在城中,却在这里?下蔡城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成?”
那卢大听到霍彦威的问话,突然伏地痛哭了起来,过了半响功夫,那卢大才收住哭声,悲声道:“如今已经没有下蔡城,也没有卢家豆腐坊了。”于是他便将数日前吕润性领兵突袭下蔡旧城之后,将百姓尽数迁走,临走前纵火焚烧房屋,炸毁城墙的事情一一道明。到了最后卢大道:“如今这下蔡城中房屋尽毁,百姓离散,水井被堵塞,城墙被炸毁,此时那里到了晚只闻鬼声啾啾,哪里还有生人的气息。”
“你说吴军将城中百姓尽数迁走,那你怎么没被迁走?”
“小人正好外出收豆才逃过这一劫,吴贼迁徙城中百姓,放火焚城之时小人正好在城外高地,才目睹了这一切,小人妻小亲族已经都被吴贼掳去,生死不知,这几日小人骨肉分离,颠沛于山泽之间,靠小鱼芦苇根充饥,当真是生不如死呀!”说到这里,那汉子便又伏地痛哭起来,饶是霍彦威久经战阵,见惯了生死间事,心肠早已打磨得如同铁石一般,此时听了这汉子得哭声,心中还是不禁一阵恻然。
“且先带他下去!好生看顾!”霍彦威下令道,待到那汉子被带了下去,他又唤了外面值守的亲兵,下令道:“吩咐下去,准备百名骑兵,某家要亲自去下蔡看看。”
下蔡城外的高地,细雨已经停歇,月光照在荆棘和灌木,倒映出各种奇形怪状的黑影,在阵阵江风的吹拂下,变化不定,仿佛无数恶鬼一般,让人心悸。
霍彦威站在一棵老槐树下,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下蔡旧城废墟,远远望去城中没有一丝灯光,晚风吹过废墟的空洞,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鬼叫一般。南面的淮河水面不时出现几点移动的光点,这应该是吴军巡逻的船只。霍彦威吐了口唾沫,他的心中充满了苦涩。
这时,不远处的山坡传来一阵草木声,四周的亲兵们立刻紧张了起来,这些久经战阵的勇士无声的拔出了刀剑,小心的将主将挡在了身后。此时山坡下传来几下鸟鸣声,这个暗号说明是前往察看下蔡旧城遗址的前哨回来了,紧张的气氛立刻松懈了,围护在霍彦威四周的亲兵们收起了武器,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一会儿,一名气喘吁吁的汉子赶回霍彦威面前,敛衽下拜道:“禀告将军,城中已经没有人迹,所有的房屋都有被烧过的痕迹,基本已经不可使用,水井也都被堵塞了,三座城门也都崩塌了,城墙也有好几个大口子。”
“嗯,你先下去休息!”霍彦威点了点头,他沉吟了片刻,突然起身道:“来人,准备一下,某家要亲自下去看一看!”
亲兵头目惊讶的看了看主将的脸,霍彦威平日里高深莫测的脸此时少有的多了几分焦躁,他不敢多话,躬身领命,转身安排去了。很快亲兵们便散开队形,开始清理道路两旁的灌木丛,霍彦威跳战马,下破向下蔡旧城去了。
马蹄敲击在石板道路,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悠长的街道,霍彦威坐在马背,前面引导的军士手里举着一只松脂火把,火焰随着风势的大小不住变化,随之变化的光线照射在道路两旁的废墟,现出各种光陆怪异的图像来。经过亲眼观察之后,霍彦威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城中被破坏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下蔡旧城这个要塞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扼守三水交汇之处的价值,想要重新整修所花费的人力和时间对于此时的粱军来说太大了,而且对岸正严正以待的吴军绝对不会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而没有这个要点,对寿州的经略就是空中楼阁,无从谈起。霍彦威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进军只怕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