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校尉正在外间暗喜,突然听到远处屋内传来一声惨呼,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腹诽道:“那钟延规都被缚住了手脚,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那陈掌书手脚也忒不干净了!”他正暗自思忖,却只见从石屋那边跑过来两名凶神恶煞的军汉,不由分说便将自己赶到石屋里,只见陈象双目通红,面目狰狞,右手指着窗户厉声喝道:“你说,钟延规那厮到哪里去了?”
那校尉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顺着陈象的手指望去,只见窗户上的两根铁栏杆上拴着一根布索,那栏杆好似被巨力扭曲,当中露出中一个足以容纳脑袋出入的空洞来。那校尉只觉得头盖骨被掀开,当中浇下一桶冰水来,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哭叫道:“小人不知呀!”
此时陈象早已气急败坏,拿起一件事物掷到那校尉面前,喝骂道:“这些分明都是锉刀打开的,钟延规那厮进来时都有搜过身的,身上并没有那些物件。快说,这段时间有什么人见过他,你要是有半句隐瞒,小心你一家老小的性命!”
那校尉低头一看,丢在地下的是破损的木枷和镣铐,其破口处分明是锉刀打开的痕迹,他立刻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定然是先前钟媛翠做的手脚。那校尉好似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抽去了一般,顿时软了下来,磕头捣蒜一般,哭喊道:“晚饭时郡主曾经带着一个婢女来这里,说要看望那厮,送些酒食,小人虽然竭力劝阻,可她是留后嫡亲的妹子,我又如何拦的住。还请掌书饶过小人妻小,小人来世就是结草衔环也要报得掌此番闯下了大祸,自己这条性命是绝对留不住了,所以只是为妻子讨饶。
陈象听到这里,已经清楚了是钟媛翠先偷送锉刀给钟延规,然后钟延规利用锉刀打开了身上的枷锁镣铐,然后用身上衣服制成布索,绞弯了窗户上的铁条,逃出了这石屋。他摆了摆手,身后的部属便将那校尉拖下去了。
陈象稍一思量,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去抓住钟延规,而是尽快的赶往江州,只要能够将那地方控制在手中,钟延规就算逃出去了也无大碍,想到这里,他立刻吩咐亲信赶往钟匡时那里,将事情原委告知对方,赶紧紧闭城门搜捕,自己则立刻出得城外,赶往江州。
钟延规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右侧的望楼,那里的哨兵正懒懒的打着哈欠。他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比起对岸就是杨吴敌军的江州,这里的哨兵显然要松懈多了,不过这却给了自己机会。钟延规深吸了一口气,轻轻跃出城墙,他魁梧的身体飞快的从两丈高的城墙上落到地上,在他脚尖接触地面的那一瞬间,他顺势向前一滚,便消去了的落地的冲力,好似一只灵猫一般,滚入了草丛之中。望楼上的哨兵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待他跑到这边望过来的时候,剩下的只有摇晃的草丛了。那哨兵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嘟囔了两句,最后还是把这当成是追逐嬉戏的野猫,没有上报。
江州,这座扼守江西门户的雄城,在夕阳的照射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箔,显得格外庄严。自从钟传取得朝廷的承认,登上镇南君军节度使的宝座后,主政江西二十余年,便修养生息,注意文教,吸引了北方的许多知识分子前来投奔,是以江西不但迅从黄巢之乱后的损害中恢复过来,还吸引了许多北方移民,经济取得了很大的进步,虽然江州毗邻强敌杨吴,但毕竟两家现在还处于和平状态,商旅往来也十分繁盛,此时天色已晚,城门前满是赶着要在关门前进城的商旅,拥挤之极。
一名都头提着皮鞭对着人群大声喊着:“别挤,妈的,你们这几个贼汉子还挤个球,皮痒了要找打吗?”不时抖着手里的皮鞭出脆响威吓着人群。人们一面出不满的抱怨声,一面尽量的表现的有秩序一点。这时那军汉突然现人群中一阵耸动,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从推开众人,旁若无人的走了过来,被他挤开的人们出一阵不满叫喊声。
“你这厮好生无礼,怎的不排队呀!”
“哎呦,这厮好硬的骨头,挤得我好痛!”
那都头看到那穷汉如此无礼,将自己好不容易才整治的好点的队伍又重新冲乱,不由得火冒三丈,抢上前去骂道:“挨千刀的穷汉,还不快给我滚回去,不然你身上若能留下一块好皮,老子就不姓张!”说话间,他已经手腕一抖,一鞭便向那穷汉头上抽去。
那穷汉也不躲闪,伸手一捞竟然就将飞的皮鞭抓住了。那军汉见状正待怒,却见那穷汉沉声喝道:“张三斗,你可是饿昏了头,连某家也不认识了吗?”
那都头听了一愣,原来他本为河东人氏,家中行三,幼时皮肤黝黑又饭量极大,乡里都以“黑蝗虫”称之,后来从军时,便请村中乡老为其起名,乡老谓之曰:“汝有何欲?”,张三则答曰:“好叫老爷知道,俺从小饭量大,偏又家里穷,常常吃不饱。俺就想啊,以后能天天吃到白米饭,嗯,最好是早上吃一斗,中午吃一斗晚上也不多吃,也来一斗就成。”村老闻之默然无语,良久谓之曰:“既然汝与斗颇有缘,今后就叫三斗吧。”张三斗闻之大喜,“多谢老爷,甚合我意!”这般称呼他的都是极熟识的人物,于是张三斗不由上下仔细打量起来,却越看越像一个人来,只是以那人的身份地位怎么也不会这般模样吧!想到这里,那都头不由得疑惑的问道:“难道您是钟大相公,可您怎么会这般模样?”原来钟延规赶往洪州时为防止杨吴得知他不在江州,乘机偷袭,隐瞒了他出城的消息,那张三斗自然不会知道。
“不错,正是某家!我进城之后,你立刻紧闭城门,准备守具!”钟延规快步向城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命令道。
张三斗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听到钟延规的命令,不由得得了个寒颤,自言自语道:“准备守具?难道有敌军来攻吗?”
张三斗在城门便找到一张竹椅,便让两名军士用长矛当做轿杆,做成了一个简单的乘舆,送钟延规往刺史府赶去。钟延规这一路上或乘快船,或搭乘车马,几乎是目不叫睫,紧赶慢赶,总算赶在陈象的追兵之前赶到了江州,早已是疲惫之极。方才挤进城来几乎是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此时几乎已经连站直了都很难了。
待到钟延规赶回刺史府,数名将佐围聚在他身旁,这几人都是他的心腹,知道他为何赶回洪州,眼下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心下已经明了六七分,一个个都紧盯着钟延规的面孔,等待着主上的命令。
钟延规的目光炯炯盯着着一名黄脸汉子,一个个字仿佛是从他牙缝里蹦出来似的:“戚知悌,你马上出,去广陵一趟去见杨渥,就说我钟延规愿意为前驱,将江西之地献于吴王,请其出兵讨伐钟匡时。”
那黄脸汉子愣了一下,被钟延规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有点糊涂,但他并没有多言,只是躬身行了一下礼,便快步向外间退去。看到部属离去后,钟延规强自站起身来,道:“来人,给我换衣甲,某家要亲阅牙军!”
刺史府前的广场上,两千名军士披甲持兵,按照什伍之序,结为军阵。他们便是钟延规的牙军——他最坚定的支持者。这些强悍的汉子正用疑惑的目光不断扫过前方的高台,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面绣着“钟”字的节旗,一股奇异的气氛笼罩着全场,虽然军士们并不知道什么,但是他们心中都觉得即将生什么重要的事情。
“刺史来了!奇怪,他怎么穿着麻衣呀!莫非是……?”一名前列的军士低声嘟囔道,立刻他的脸色惨白了起来,毕竟钟延规这般打扮的理由只可能有一个。
“噤声,皮痒了吗?”一旁的都头低声呵斥道,他的脸色也立刻变得苍白起来,在那个年代,藩镇节度的死亡往往就是意味着一场残酷内战的爆,而身为钟延规牙军的他们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钟延规走上高台,他在平日里所穿的盔甲外面又套了一层麻衣,距离高台较近的士卒可以看到他的脸色苍白,眼圈黑,整个人显得疲倦而又悲痛,他三次张开口,可却没有出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把他的喉咙给堵住了,终于,他开始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