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润性倒是对马宣华的突然出现并不以为意,自顾对王自生笑道:“不说便不说,大哥你这张嘴倒是越发严实了你这招是从朱公那里学来的,久闻他马上夺槊,百不失一,想不到你竟然学会了,这回路上正好有时间,我也学学”
王自生正指挥手下将马宣华送回舱内,听到吕润性的话语,脸色大变道:“万万不可,为人君者,当驾御英雄,驱使群贤,岂有披坚持锐,与阵前效匹夫之勇的道理,这等‘夺槊’乃是死中求生之技,手眼稍微有点不到的,便丢了性命你若学了这等技艺,持技而行,若有万一之祸,我可担当不起”王自生说到这里,不待吕润性再开口请求,肃容道:“莫说学这躲槊之技,便是今日你我比武之事,若让家父知晓,那一顿军棍是跑不脱的,你可莫要害我”吕润性见状,虽然有些扫兴,但也知道王自生所言乃是正理,只得作罢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吕、王二人便起锚渡江,顺流而下,向建邺驶去吕润性早早起了,来到船首,看着大江两岸的景色,此时已是寒冬腊月,但江东天气相较于淮上还是要暖和的多,许多树木还没有落叶,远远望去还是大片的绿色,其间不时出现农舍村落,加上唱着渔歌穿行于岸边芦苇港汊中的鱼舟夫子,正是一副太平年间景象,相较于淮上一片荒凉,农夫介胄而耕的景象,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里景致不错呀”
吕润性正感慨自己这些年在淮上练兵打仗,都快忘了天下间还有这等太平之地却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回头一看却是昨夜里那名端丽女子,拱了拱手笑道:“的确,芦苇荡中,渔歌唱晓,正是美景,在下见过小娘子了”
“好一个渔歌唱晓”马宣华闻言眼睛不由得一亮,她上下打量眼前之人,只见来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穿了一件酱色圆袍,生的肩宽背阔,容貌虽然并非生的十分俊美,但双眉如剑,虽然站在摇摆不定的船上,但腰挺背直,便好似一根钢钉钉在甲板上一般,整个人给人一种英挺异常的感觉马宣华心口没来由的一热,微微垂下双眼,敛衽福了一福道:“小女子昨夜失言,还望见谅却不知郎君上下?”
吕润性昂首笑道:“不敢,某家姓吕名润性,家父便是当今吴王”
“吕润性?吴王?”对方的回答就好像一盆冷水泼在马宣华的头上,将本来还有些热络的心气浇的冰凉马宣华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冷声道:“原来是吴王太子,奴家见过殿下了”
吕润性一愣,对面那女子行礼虽恭敬,但话语中拒人千里之外的那股子敌意便是个傻子也能感觉的到对方态度的突然转变让他一下子尴尬了起来,整日里在军营厮混的吕润性并没有多少和女子相处的经验,他下意识的抓了抓后脑勺,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来:“不敢动问小娘子家门?”
“奴家家世卑微,不敢辱没郎君尊耳”马宣华冰冷应答了一句,一直保持着双目低垂,脸色如水的状态,两人间的气氛就好似这寒冬腊月的江水一般,冰冷刺骨
“公子,公子”一阵呼喊声传来,却是王自生的声音,马宣华冷笑了一声道:“王将军有事,奴家便先告退了”说罢便对吕润性敛衽福了一福,转身下舱去了,吕润性不知所措的看着马宣华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闪现过一个念头:“女人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动物”
王自生上得甲板,只见吕润性正若有所思的站在船首,大声笑道:“公子起得倒早,昨夜里睡得可好,看您这模样莫非有什么心事不成?”
“某家能有什么心事,在军中每日里都是这么早起来查岗练兵,时间到了不起来也睡不着”吕润性说到这里,皱眉问道:“大哥可记得昨夜那女子,她到底是什么人呀?”
王自生闻言一愣,却不回答吕润性的问题,皱眉反问道:“公子怎的又提起她了?莫非有什么变故?”
“那到不是”吕润性笑道,于是便将方才在船首碰到马宣华,两人本来相谈甚欢,可说出自己身份之后,马宣华又态度突变的事情原委一一向王自生说明,最后吕润性苦笑道:“这女子到底是谁,怎的一听说我的身份便这般模样,莫非是我什么时候得罪了她自己还不知道?”
王自生听完了吕润性的叙述,心下已经明白了,他稍一思忖,苦笑道:“也罢,反正渡江之后到建邺最多也就两日的路程了,说与公子你听也没什么妨碍公子你有所不知,这女子便是楚王马殷之女,大王包围潭州后,与楚国议和,马殷作为人质被押送往建邺,此女便随同而来她知道了公子的身份,自然没什么好颜色”
“原来如此,那倒是情理之中了”吕润性这才恍然大悟,蹉叹了两声后突然叹道:“若是这般说来,这女子可以留在湖南了,她此番来建邺乃是因为舍不得老父才跟着来的?”
“不错,依照和议,只需马殷一人即可,这女子是主动要求前来的”
吕润性听到这里,笑道:“这般说来,此女倒是个纯孝之人,她若是留在湖南,必然少不了她的一份尊荣富贵,却要跟着老父来敌人巢穴中当人质其行当真让人钦佩”
“公子所言不错,不过这等末法之世,善者未必善终,恶者未必果报在下能做的也就是一路上善待些,其他的也做不了什么了”
吕润性听了王自生的话,脸上也不禁露出恻然之色,的确正如王自生所言,当时的乱世之中,旧有的是非善恶的标准已经荡然无存,上至君王重臣,下至黎民百姓,内心深处都感觉到没有依靠,吕润性也不例外他虽然身为吕方嫡子,吴国未来的主人,但在这个事情上也比王自生多做不了什么最后也只能慨叹了一声,转身下舱去了
马宣华一路回到舱中,猛的一下带上舱门,她此时心里有气,手上的劲便大了些,舱门与门框猛*撞在一起,发出沉重的响声,两旁的哨兵赶忙过来察看,惹得马宣华生气,厉声喝道:“要看便进来看,何必在外间鬼鬼祟祟的”
那两个哨兵见舱中没有异样,便缩回头去,并不与马宣华争吵舱中的仆妇都是些粗使妇人,并无马宣华的贴身婢女,见她这般模样,也不敢上前劝慰,马宣华心中气苦,站在那边禁不住双目垂泪
这时,里屋传来马殷的声音:“华儿,出什么事了吗?”
马宣华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摔门惊动了里间休息的马殷,连忙擦干脸上的眼泪,急声道:“没事”
里间静了一下,随即便听到马殷问道:“没事?那你怎么哭了,快进来让我看看?”原来方才马宣化回答时急了点,竟然带出了哭音,让马殷听出来了
“真的没事您这是刚才听差了”马宣华顿时急了,她这一路上虽然心中不畅,但还是尽量强颜欢笑,想要让老父心情好点,免得牵连了病势,却没想到最后还是出了纰漏
“快进来让我看看,你若是不进来,我便自己出来了”马殷的声音变的急促起来,依稀还可以听到侍女劝阻他不要起身的声音马宣华没奈何,只得一边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一边强挤出一丝笑容,走进里间,对正要起身的马殷笑道:“阿耶,孩儿这不是好好的吗?您可千万要小心身子,感染了风寒可不是好说的”
马殷顺从的躺了下去,他的目光扫过女儿的脸庞,马宣华下意识的垂下眼睑,避免和父亲的目光相交,马殷慨叹了一声,对屋中的侍女道:“你们先出去”待到屋中只剩下他们母女二人之后,马殷低声问道:“碰到什么事情了,莫不是船上那个王将军给你难堪了”
“不是”马宣华摇了摇头,沉默一会儿之后低声答道:“没有人给我难堪,只是心里不痛快,过一会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马殷见状,知道女儿不会和自己说出实情,他也不好继续问下去,便低声道:“宣华,你若是熬不住,到了建邺后便回湖南去,吕方看重的而是我,想必也不会不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