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因为受伤去过太医院,雪最后跟司葵约好,若是有空就会单独去找他,但至此之后,雪一次都没去过。
之后司葵都会来东宫给她换药,但人多眼杂,雪也没能跟他单独说上话。
在此期间,司葵曾替她把脉,虽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但最后也只是说雪的脉搏偏弱,可能只是因为身体较为瘦弱所致,并没有对她的身份产生怀疑,这让雪松了口气。
雪每日正常上朝,同时还等荀廷那边裴玄灵的消息,下朝后,雪也依然没有没闲着,因为除了前朝的官制,内廷的宫制她也要好好补补。
这几日得空,雪便让曹白仁来御书房跟她讲解宫制,虽说皇帝若是需要什么,直接吩咐下去便可,但因为雪是女扮男装,她要时时守好自己这个身份,只有对宫制了然于胸,才能灵活应付、面面俱到。
此后,花了几天时间,雪才算是把内廷大大小小的事都弄清楚了。
虽说姜公公已经一跃成为皇帝的御前官,官阶也仅次于曹白仁,但内侍省毕竟是直接负责她的生活起居的,所以雪还是希望由自己人把持。
现任大监曹白仁曹公公,虽然是一副贼眉鼠眼的小人模样,但也是毕恭毕敬,做起事来没出过什么岔子,雪一下子找不到什么由头将撵走,更何况内侍省事务繁杂,就算雪想让姜公公取而代之,也还要需要一些时日。
宁姑姑也成了宫女中的掌事,与姚姑姑同阶。
政变以来,后宫人丁凋敝,最后还是主子的,便只剩了太后荀羡岚一人,后宫之事本就理应交由后宫女人做主,所以姚姑姑便将这份差事揽了过去,宁姑姑虽然也成为了掌事,但雪并不打算让宁姑姑干涉后宫之事,仍请姚姑姑一人全权打理,也是不想伤害了自己和荀太后的和气。
新帝登基,宫外大赦天下、轻徭薄赋,宫内也应大肆封赏。虽还没有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但卢翊之已经离京,前往各宗亲的封地收归兵器了,雪便让他兼礼官之职,将“皇子回宫,继承帝位”的消息带出去,昭告天下。
如今国库空虚,虽然拿不出什么银钱,但把宫里人的宫阶进一进还是可以的,即是是政变之时,仍然愿意留守皇宫,雪也想以此表达谢意。同时,顾虑到荀太后的体面,雪便给太后宫里的宋公公也升了官,与姜公公同阶。
新皇帝要做的事情,雪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而现在,她要作为子女,去做身为一个女儿,应该做的事情了。
她想念自己的母妃了。
当年,桃贵妃命丧火海,未曾留下尸首,皇太后听闻桃贵妃死了,还带走了两个孩子,痛心疾首,一怒之下便削去桃洛泱的位份,夺了她的封号,直接逐出了皇陵,以至于到现在,连一个墓碑都没有留下。
而当年桃贵妃和雪姐弟住过的宫殿,当时也只是让人抬走了大块的焦木,就置之不理了,留下一块空地。那时正值太皇帝病重,贾后忙于在前朝争权夺利,而不久宫里就变了天,人人越来越少,那块地就一直这样无人问津,时至今日,变成了一副荒芜丛生,一片萧瑟的景象。
宁姑姑曾劝雪不要去了,怕她触景生情,但雪执意要去。于是这天午后,雪便和宁姑姑一起去了后宫。
雪和宁姑姑走在后宫的回廊中,后宫的回廊是小廊,一步九曲,廊腰缦回,雪回宫以来,虽日日出入前朝,但现在身在后宫,仍是觉得倍感亲切,觉得还是这种小家碧玉的东西跟得自己心意。
走着走着,雪觉得眼前之景越来越熟悉,廊外的天渊池波光粼粼,却因为秋色将近,只剩下了已经凋败的荷花,旁边的地薮潭,昔日里五彩斑斓的鲤鱼,如今只剩下了浮光掠影,令人伤怀。
雪五步一望,十步一亭,没有言语,没有哭泣,好像是在透过这些景物在看曾经的回忆,那些美好的回忆,虽然忆中人已逝去,但只要还活在记忆里便就足够了。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故地,其实不需要宁姑姑指引,雪也可以找到过来的路,或漆色斑驳,或绿植凋敝,在雪眼里,后宫还未曾变过,就是回到自己的家。
说是空地已经不准确了,被大火熏黑的石板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她好像可以想象,当时母妃绝望地将灯油浇在石板上的场景,又走了几步,雪抬起了脚,按照记忆中的样子,这个地方就是宫门门槛了,她跨过了门槛,走进了内院。
这时,旁侧的一堆乱石引起了雪的注意,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面露欣喜之色,走了过去。
虽然已经不成样子,但是雪非常确定,那就是当年庭院里的石桌凳,雪俯身抚摸着这残缺的石凳,想起小时候自己和司马霁在内院里追逐,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前额正好磕在了石凳,她下一秒就哇哇大哭起来,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是个特别怕疼的人。
碎石、土堆、残片……那些未能燃尽的东西,高低错落地掩映在杂草中,雪依稀可以辨认出那个是进入里屋的石阶、那个是内廊的柱墩、这个则是种过茉莉花的花皿。
早上明明还是晴空万里,过了午后却飘来了乌云,已经立秋,就连这吹来的风也带着寒意与凄凉。
雪觉得是风卷起的尘土害她留下了眼泪,她慌忙擦去,明明已经决定好是来跟母妃问安的,所以她才不会哭的。
随尘土而来的还有一缕淡淡的花香,雪敏锐地捕捉到那香味,顺着走过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发现,在石板缝隙间,居然长出了一株矮小的茉莉。
茉莉,是桃贵妃身前最喜欢的花。
见花如面,雪蹲跪在这株茉莉前,肩膀一抖一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簌簌地落下。
宁姑姑也跟了上来,跪在雪身边,一边轻拍雪的背,慢慢地也红了眼眶。
雪的脸上泪水纵横,她指着那株茉莉,声泪俱下地问宁姑姑。
“宁姑姑,您说,母妃是不是知道我回来了?”
宁姑姑一惊,而后眼中再次泛起泪水,朝雪点点头说:
“是啊,是啊……小姐知道殿下回来了,所以特意来看您了。”
雪伏在宁姑姑地肩头,凄然泪下,时而发出“呜呜”的抽噎声,倏地,雪抬起头来,看着宁姑姑,眼中充满惶恐,带着哭腔喃喃地问:
“那……母妃会原谅我吗?”
原谅她七年前弄丢了司马霁,原谅她一年后用司马霁的身份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