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远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的时候,仿佛还置身于梦中的那片水泽中,无边的黑暗和漫天的雨声包裹着他,并不让人觉得恐惧,反而隐隐有些安心。
他拉下眼罩,眼前顿时大放光明。再摘下头戴式耳机,满机舱乘客絮絮低语的声音顿时充斥在耳中。
“醒了?”坐在他旁边的班主任王浩君转过头来看看他,然后从前座靠背放下他面前的小桌子,给他放了一杯水,说:“我刚给你要了杯开水,还是热的,你喝一点。飞机马上就降落了。”
“嗯。”容远低低的应了一声,端起水喝了两口,眼神还是迷迷瞪瞪的,头上睡得呆毛乱翘。
王浩君顺手帮他把头发捋平,问:“上厕所吗?要去的话得抓紧。”
容远摇头说:“不用。”他放下水杯,揉揉眼睛,将豌豆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里,豌豆跟他开始汇报这段时间里搜集到的新闻和功德变化情况。
过了一会儿,空姐过来收走桌面上的饮料,又轻声细语地让他们把桌板收起来,检查了一下安全带。半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B市机场。
机场外面,一个瘦长脸小眼睛、相貌普通的男人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A市:王浩君容远”几个字,远远看见这标志牌,王浩君和容远走过去,说:“你好,我就是王浩君,这是容远。”
“哦哦,”年轻男人立刻放下牌子伸手来握,“王老师好!容同学好!我是受组委会派遣来接两位的赵祥,叫我小赵就行。车就等在外面,两位跟我来吧。”
他直接伸手要把容远的行李接过去,容远眼睛一扫看到他头顶的“-5879”,愣了一下,在他靠近的时候下意识就一肘子捣了出去。
“哎哟!”赵祥惨叫一声,往后一倒摔在地上,捂着肚子龇牙咧嘴地叫唤。
“蓄意伤害赵祥,功德-105。”豌豆的提醒随之而来。
搞不清楚状况的王浩君连忙把赵祥扶起来,一边替容远开脱说:“对不住啊,小赵。这孩子在飞机上睡迷糊了,现在还没清醒呢!你怎么样?没事吧?”
赵祥在他的搀扶下才好不容易站起来,捂着胸口勉强笑了一下说:“我没事。”——没事才怪,其实他都快疼死了,也不知道这死孩子怎么劲儿这么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王浩君连连说,其实心里有些鄙视赵祥的做作,在他看来容远就是轻轻捣了他一下,疼可能是有点的,但表现地这么夸张就过了。不过自家孩子自家疼,他虎着脸轻描淡写地训容远:“容远,你怎么搞的?还没醒过来吗?还不给小赵叔叔道歉?”
容远看着赵祥说:“对不起。”
赵祥看着他的清冷似水的眼睛,有种整个人都被看穿了的感觉,心里不由自主打了个颤。忙笑道:“没关系,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容远又看了看他头顶的那行数字,确认是“-5879”。在那两人边走边聊天的时候,他特意放慢速度落后几步,低声问豌豆:“豌豆,怎么回事?惩处恶人,反而要扣分吗?”
豌豆说:“《功德簿》开启新规则,是否查看?”
“念。”
“规则十五:负功德在一万以下的作恶者,在未确认其恶行的前提下契约者加以制裁,将按照无功德者的标准扣除契约者功德值。”
容远问:“——也就是说,负功德上万的人,怎么弄死都行。如果在一万以下,我就得先查出来他干了什么坏事?”
“是。”豌豆答道。
容远刚开始有些生气,对付恶棍还需要这样束手束脚,但气了一会儿后,他有想通了——如果不确认对方倒地做了什么、只凭借天眼所见的正负功德值而胡乱打杀,那他跟《功德簿》的傀儡有什么区别?再说了,天眼所见的功德值,就是绝对正确的吗?
拥有《功德簿》和天眼这么长时间,容远发现,《功德簿》对功德值的计算非常机械和死板。比如有个人做了很多好事,然后因为某种原因杀死了另一个人,在法律上他是有罪的,对另一个人的亲友来说他罪无可恕,但在《功德簿》的计算规则中,正功德多,负功德少,相加以后,他还是一个功德为正数的好人。相反,若有个人做了很多坏事以后洗心革面,开始行善积德,但他在善的德行能抵消负功德之前,他就还是个被《功德簿》认定是坏蛋的恶棍。
“豌豆,全面监控这家伙。”容远低声道。
“是。”
虽然不是通缉犯名单上的人物,但五六千的功德值在眼前晃,就像个香喷喷的大鸡腿一直扭啊扭的,让容远视而不见地放着不吃是不可能的。只是已经决定了要放弃“乌鸦”这个身份,那这吃鸡腿的方法,就要他再看情况好好规划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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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训队报道的大厅里,熙熙攘攘挤着二十几个十来岁的孩子,旁边还有陪他们来的家长或者老师。大人们有的围在负责人身边说话,有的在相互夸奖别人家的孩子并炫耀自己的孩子。而那些青少年们有的在听歌,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玩手机,还有的居然在这种地方都争分夺秒在做题。容远和王浩君推门进来,靠近门边的几个人下意识地看过来,然后便静了静。再然后,这种安静像是有传染性一样传遍了整个大厅,好些人都不明所以的看过来。
“怎么了,闺女?”容远听到有个家长小声地问了一句,显然这种突兀的变化让他有点发憷。
他的女儿同样小声说:“他就是那个容远……”
这个名字在家长们中间显然很有知名度,一些人立刻目光灼灼地看过来,而且很难说是善意的——五十取四的比例,让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成为了竞争者,而决赛中总分第一的容远,无疑是最凶猛的一只拦路虎。
最过分的是,这只老虎还霸道地拦在三条路上,可恶指数上升到三的三次方倍。
王浩君对这种瞩目显得非常满意,他轻咳一声,挺胸抬头,得意洋洋地带着容远走到最前面,矜持地跟负责人说:“我学生是容远,到这边来报道。请问需要办理什么手续?”
负责人拿着一个掌上电脑确认了身份以后,说:“学校刚送走一批外国来宾,房间还没有打扫出来。请在大厅暂时等一会儿。安排好以后我们会通知您。”又把一张纸质的表格递给容远说:“你把这张表填一下,填完以后交给我。”
容远这才知道为什么这里等着这么多的人,他接过表格开始填写。王浩君到宾馆里面看了看房间里的设施情况,跟容远打了声招呼,空着手到外面去了——男孩子粗心大意,很多生活必须的小东西在采购的时候容易被忽略,到需要用的时候才会想起来,因此王浩君提前写好了一张单子,打算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先给容远买好。
“嗨,你好!”一个梳着双马尾、眼睛亮晶晶的女孩趴在容远旁边打招呼。
容远扫了她一眼,权当没听见,只顾写自己的。
女孩不觉得尴尬,抓着自己的头说:“哈哈,上次决赛时你是满分吧?最后那道几何体怎么做的?我回去想了好久都没有想明白,能不能请你有时间给我讲一下?”
“你可以问老师。”容远婉转拒绝。
“好吧。”女孩沮丧的低头说,然后重整旗鼓振作精神又道:“我们几个刚约好了这周日到B市著名景点去玩一圈,你也一起来吧!很好玩的!”
“没兴趣。”容远冷淡地说。
两次被毫不犹豫的拒绝,垂着手站在那儿的女孩看着都有些可怜了。他的同伴提高声音喊了一声:“甘蔗!”
实际上名叫甘正的女孩转过头,见同伴招手叫她,忙快步走过去,就听同伴说:“你没见他那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嘛!理他干什么?白让他给你一个没脸!”
“我没觉得啊!”甘正傻笑着挠挠头说:“而且我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多可怜啊!大家出门在外,就应该要互相照顾嘛!”
“得了吧,那人傲着呢,哪需要你的照顾。”同伴撇撇嘴说。
甘正拉着同伴的手讨好地笑,回头看着独自一人站在前面的容远,又想:真的不会……觉得孤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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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集中训练,化学、物理、数学三个科目就放在三个相邻的B市大学里,彼此之间的距离很近,走路最多半个小时就能到。容远他们被安排住在学校内部的宾馆中,两人一间,卫浴俱全,还有书桌衣柜台灯和电视空调等简单的家具。培训期间的一应花费都由组委会提供,还给他们发了一张充了值的学校内部的卡,可以在食堂吃饭或者在超市购物等。这里的管理也并不严格,可以去听课,也可以选择自学,出门游玩也可以,只要每天按时回来就行。换城是自制力不够强的学生在这里,可能很快就会沉迷在电脑或者游玩中乐不思蜀。
但集中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说是天之骄子,他们的刻苦和钻研精神能让任何对高中生活叫苦叫累的普通学生感到汗颜。同时他们的学习压力也非常大,基本上都要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将大学的科目内容学完,还要将历年的竞赛真题刷一遍,很多人都是每天学习到一两点才睡,早上又很早就起来自习。在这种除了学习以外其他所有事都难以顾及的环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