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岁死了。
死得好像挺容易,让人一刀割喉,却其实没那么容易。因为,他撞到了桑节南王泮林手里。他错就错在无知,不懂这两人要是遇到一块儿,破坏力能和天灾差不多,他应该在撤退念头起来的瞬间就赶紧跑,或许可以逃得一命。
毕竟,很难想象桑节南和王泮林气喘吁吁追敌的样子。这俩只,一只懒骨头,一只要面子,基本做不出掉价的事儿。
远岁没跑,没预见到自己会让那么直不楞登的一招削了手,也没预见到浩然正气的家伙玩偷袭,更没预见到就这么把小命弄丢了。
王泮林垂睨着老头的白发,深深皱眉,“你俩下手太快,我还没问出他多老。”
抓腿的青年叫二马,骑肩的少年叫大马,而大马在欧四家里同王泮林和桑节南较量过弓弩戏。两人还是马成均和郑凤的儿子,长白帮主的孙子。
二马哥哥没说话,眼珠子动也不动盯住远岁的死样子,嘴巴一鼓一鼓,最终忍不住,跑到一旁干呕去了。
下手割喉的是大马弟弟,匕首早在远岁倒地时扔下。第一次杀人的震骇是寻常人无法体会的,少年呼吸起伏剧烈,但眼里更多的是恨和悲,害怕却又无畏,捏着双拳拱起肩,像一头孤伶伶的小豹子。
然后,以为沉浸在悲凉中的小豹子出声,“四十七。听说他二十七头发就全白了,装老头都不用易容。帮脑公子,我爷爷还有救吗?”
王泮林的目光落在远岁死白的脸上,“对不住,当你七十四。”这才看大马弟弟,“你要以他为戒,莫长成小老头,大人的事自然由大人解决,比如你兄长。”
仿佛应王泮林这一声,二马哥哥从干呕变成真呕。
大马弟弟扑哧一笑,却立即敛起,“有件事要请帮脑公子记着,我才是我家的户长。多谢公子知会我弟兄二人,并教我如何割断敌人的脖子。我回去就告诉爷爷所有实情,请他肃清远岁同党。”回眼看看睡着的桑节南,“六月十五之约就此取消,等我查出爹娘真正的死因,要是还和你们有关,再来找你们。”
王泮林淡笑不语。
大马弟弟对远岁吐口唾沫,拉了二马哥哥的背心就走,“有没有点出息?看见死人就吐成这样!”
二马哥哥哇哇大叫,“大马,你没大没小的,别以为我没听见你装家里户长……”
兄弟俩热热闹闹吵着架走了。
王泮林对水田那儿瞥了一眼,“出来。”
水田边上,水田面上,突然站起数人,皆一身农夫衣裳。其中一人但抹把脸,露出欧四那张不错的壮青貌。
“欧四爷到底还是来了。”王泮林抬剑入鞘,拖至节南身前,双手撑着刀鞘就地盘坐,吐出长长一口气。
“还好帮主睡着,不然要笑我这烟花筒炸不死一人,以为被炸死了的,却是诈死……”绕得他自个儿发笑,“她不会因失败品就体谅它们的。”
刚刚得知帮中发生这样的变故,且担心老帮主中毒的事,欧四完全没有心情笑,但对王泮林啪响抱拳,“今日之事,欧四铭记于心,等理清帮中贼兀,必奉大礼答谢贵帮相助。”
日前,欧四收到兔帮来信问责,说长白帮讨好今人,劳师动众在齐贺山一带追拿南颂工匠,此举如同叛国谋逆,若不自清,就由兔帮清了。
欧四不信,又不能不查。毕竟一个帮的,很快就查出来远岁真去了齐贺山,正好他在附近巡看生意,由帮中兄弟带到这里,及时见证远岁所作所为。
“相助?”王泮林呵笑,“欧四爷误会,兔帮并非相助长白帮,而是想让你们看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取代长白罢了。”
欧四冷下脸,“远岁不过帮中老三,我长白总舵当家就有九位,怎可能真如他所说得被他操控?帮主还在,我也问心无愧,更相信其他当家……”
王泮林打断,“不如远岁所说,但如我自己所见,长白江河日下,无道无义,已成朽虫贼窟,不单单曰一字清理就能复原。欧四爷信与不信,都与我帮无关,只需谨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己小心吧。还有刚才那对兄弟,已经痛失双亲,又要送走祖父,欧四爷能帮就帮一帮。”
欧四咬紧牙根,对属下们呼一声走。虽然嘴上强硬,心里却也没底,想想这些年帮中各种情形,岂能当真不知长白的变化,只是他一个孤儿,靠长白帮养育成人,发迹发家,自然不能说长白没得救。
经过王泮林身旁,忽听他道,“我代帮主允诺,兔帮随时恭候欧四爷大驾,前提是欧四爷得做好净身出户的准备,兔帮不是长白,没那么好混进来,进来之后也没那么好混。”
欧四身形一顿,不发一言,再抱拳,无声告辞。
王泮林垂眼望着身侧节南,漆眸笑得促狭,挑高她的白兔面具,手指几乎要碰到那张漂亮的睡颜时,却改为拨开她额前的发,凝视她额头上那道疤。
他凝视了她不知多久,才注意到眼前多出的一双道人鞋,抬眼看上去,再在那身广袖白袍上逗留一会儿,“先生怎么也来了?”
“卦象有险。”丁大先生弯身拿起唐刀,右手拔刀出鞘,立刻把翩翩大师的风度抛沼泽地里去了,高声责怪,“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竟敢冲穴动气!”
漆眸无底,王泮林神情如常,“自然是万不得已才出手。”丝毫不提看到桑节南喷血的刹那怒火滔天,回过神来已经动气,“先生莫怪,我这会儿遭到报应了——瞬间想不起自己还有师父。”
这话像玩笑,却绝不是玩笑。
丁大先生到底只是关心则乱,“我看你想不起我这个师父,却想得起这位姑娘。”
王泮林从怀袋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火红药丸服下,难得老实得一塌糊涂,“那倒没有,突然看到身边有只兔子,觉得好玩,结果是个漂亮姑娘,才想调戏,瞧见她额上的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