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章上门
兴元安抚使衙门偏堂。
赵石神情肃然,端坐于堂上,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赵飞燕躬身站在他的面前,回禀大帅,贼人并无异动,不过有些可疑之人进出宅院,小人妄自猜测,许是在打探金州军情,只是只是小人这里人手实在不够,只能盯着几个要紧的,实是无力探查其他人等踪迹,所以其中难免会有疏漏还望大帅恕罪。
赵石微微点头,赵飞燕说的也是实情,内衙在金州本就人手不多,前些时入蜀刺探,又折了些人进去,剩下个小猫三两只,也难怪赵飞燕在他面前抱怨。
但这些他也不想去管,一来金州纷乱,蜀中乱匪已现踪迹,汉水南边聚集的乱匪也越来越多,甚至已经开始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汉水北岸,往来哨探,他手下军兵人数也是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足万人,除却新兵团练,镇军禁军精锐也不过四千余,斥候营几个得力之人也都派去了蜀中,哪里还有人手给赵飞燕使唤?
这二来嘛,就是赵飞燕的身份了,内衙是什么地方?那就是后世锦衣卫的雏形,若不是阴差阳错,哪里是旁人能够随意使唤的?自赵飞燕出现在他身边之后,南十八就已多次有意无意的提醒于他,他身为外臣,如今又是手握兵权,几如边将重臣,更要谨慎行事,以免将来授人以柄,这些话他是深以为然的,所以给赵飞燕的差事就是盯紧了汉阴那处宅院,其他都不用去管
三来则是他有意为之了,情报的重要性没谁比他更清楚,他就是要给乱匪以金州兵少,不得不退守要隘,死守到底的假象,之后才好从容选择战场
所以虽说时常听得对方禀报,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摆出一副不管不问的样子,不过赵飞燕这人也是乖巧,分寸把握的极好,一段日子下来,在他面前,非但不像先前般拘束,回起事情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干净利落,如对亲长,却又不过分谄媚,很对赵石的脾气的。
好了,知道了,你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不过你身份不同,我这里不好为你表功,只在送往京师的奏折上,提了两句而已,至于朝廷怎么赏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听了这一句,赵飞燕心中大喜,能拿到明面上来的功劳,在内衙这里可不多见,这还不是造化,什么才叫造化?脸上也未遮掩什么,双眉一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多谢大帅。
赵石摆了摆手,你自己应得的,算不得什么,不过这次回汉阴,没什么重要事情,或是我的军令,就别回来了,常驻在那里,人手也都撤回来,只你自己在那里瞅着就成,切记,断不可打草惊蛇,说不定,这最后的首功,还真能落在你的身上。
是,小人断不敢辜负大人苦心,自会谨慎行事还请大帅保重身体若无其他吩咐,小人这就去了。
行,你下去吧,需用银钱物什,到南参军那里支领就是。
望着赵飞燕转身而去的背影,赵石微微吐出一口长气,说起来,这些日子过的并不算繁忙,却也不算轻松,有种从端,陈祖两人在,金州多数事情便有人做主,他虽说名义上大权独揽,又有钦命在身,可以插手的地方自是不少,但实际上,却是种从端和陈祖两人做主的时候居多。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他来金州才多少时日?年纪又轻,亲近之人也就羽林军中几个人罢了,无论威望根基都无法与种从端两人相比,所以,他也不去争权,只是着重于兵事之上,其他并不多管,就算是粮草之类的军中要务,他也会先与两人商议,或事先知会,然后施行。
如此一来,事情也就不算多了,除了这些时日,调度各军,每隔三四天,召集一次军议论之外的大小事情,却都交给了陈祖二人。
但事情就是这般,有一失必有一得,对于他来说,这些多数都是无奈或是无心之举,却让种从端和陈祖两感安心,亲近之意也越来越浓。
这个很好理解,他们两人一个曾经做过兵部尚书,一个也曾镇守一方,就算嘴上不说,但让一个十几岁,几乎和自己孙儿一般大小的少年压在头上,任谁也不会舒服了,而尤其令两人担心的就是这位朝中新贵年轻气盛,行那肆意妄为之事,大权独揽不可怕,可怕的是大权独揽之后将他们二人看成是对手,施以打压掣肘,那才糟糕透顶。
这般想来,两人的心事也就不难明了了,有人也许会说紧要关头,军国重事在前,正该抛却私心,同心协力,以国事为重的时候,两人怎会如此想法?未免不符其身份。
这么想的人可就大错特错了,估计也没做过官
政争的为难之处,也可以说是身不由己之处就在于此,手中权柄可不是说放就能放的,你不去争,旁人争到了,未必感谢你不说,还会面临各种攻讦打压,到了那个时候,却也怪不得旁人,谁让人既作了人家的对手,却又没有对手的自觉呢?
所以若这位一上来就大肆争权,留给两人的选择余地也就不多了,为家人计,为属下计,为己身计,两人也断不会任人宰割,但值此紧要关头,将帅不和,闹来闹去,最终的结果很可能就是玉石俱焚,谁也落不得好。
都说国人善于内斗,怯于外敌,这话其实多数都是从国人自己嘴里传出来的,遍观古今中外,官场行事莫不如此,岂又独此一家?最终归根结底,还要看谁掌握了话语权罢了。
回到正题,种从端两人的忧虑过不多时也就烟消云散了,这时的赵石在他们看来,虽然人是年轻了些,但在行事上却很有章法,分寸也把握的极好,未有大肆揽权,也未安插私人,换句话说,就是让他们感到很舒服,很安心,两人年老成精,这其中意味根本不用提,就已了然于心,投桃报李,两人也放下了身段以及心中芥蒂,诸事尽心竭力,无有一点懈怠。
一来二去,两人在赵石面前也渐渐多出几分真心尊重,丝毫不以对方年纪为意了,而赵石这里慢慢也觉出了好处,得了这两人实心相助,一些杂务根本不用他去心,只专心于军务即可,好似比之在京师羽林军中还要省心三分。
实际上,最大的好处还不在此处,而是在梳理军务之上,在这个上面,他听了陈祖之言,原金州将佐多数未动,该是何职还是何职,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只是打散了一些编制,重新定下职守而已,这样一来,金州人心渐渐安定了下来,也无人有什么异议,也是之前的红脸让种从端唱了,不然想要牢牢握住军权,有金州吴氏在,又哪里会如此顺利?
赵石有时和南十八谈起,也会感叹上几句,官场有时看似波云诡异,有时却又简单的让人无言以对,南十八则往往笑而不语,也就是眼前这位际遇非凡,几年间便扶摇直上到了如今的地位,若是换做旁人,哪里会到了如此地位,才渐渐明白官场奥妙?
自蜀中大乱以及吴氏谋逆一案之后,整个金州动荡不安的局面却在鹰扬将军赵石上任之后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安定了下来,上下一心以御外敌,多数人看在眼中,繁忙之余,心里总要感叹上一句,陛下亲信之人,果然才干非凡,这才几日,硬是将个风雨飘摇之地梳理的井井有条,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手段之老到巧妙实让人叹服莫名。
而有心之人却还要加上一句,这位大帅运气也实在太好,本是入川的宣旨钦差,不想却赶上这个时节,摇身一变,成就了这等地位,若是再能领军一战而胜,可不又是一位大将军?还是国朝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加上其外戚的身份,将来封公封王都不稀奇,遍观这位大帅升迁之路,真是让人怀疑,这位是不是真的合了大秦气运,才能如此
作这般想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加上吴氏一案余波未平,金州上下对种从端,陈祖两人都存了些成见,如此一来,反而是初来乍到的赵石和金州没什么牵扯,如今又是大权在握,在众人旁观良久之后,渐渐得了许多人称道,有那心急些的,已是下定了决心,准备靠上这颗大树,什么是威望?其实这便是了,机缘巧合之下,赵石也算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不过恐怕他自己现在都还不明了其中的所有关节呢。
回到正题,赵飞燕出去不多时,便有人来报,金州团练使邵庆元,金州镇军偏将都尉种遂求见。
将两人叫进来坐定,赵石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在种遂脸上打了个转儿,新上任的邵庆元是有他的军令在身的,估计是来回禀军务,而种遂可是许多日子未见了,不在军营领兵等待调拨,来这里干什么?
邵庆元是个典型的秦川大汉形象,声音洪亮,大冷天的,却是汗流浃背,这时的赵石也已多少明白些这些下级军官的心思了,并不会被表象所迷惑,就算军务繁忙,也断不会连洗把脸的时间都没有,这个样子恐怕还是要在他面前表一表苦劳,之后若是办事不利,也向上官表明自己尽了力罢了。
大帅,末将已经带人清查完毕,金州现有上好战马六千六百七十四匹,驮马两千余,草料鞍具都是现成的
这么多?赵石心中不由一喜。
邵庆元见他面露喜色,心里也是一阵激动,他这个团练使是捡来的,走马上任还不到一月,不想就立即得了差事,还能面见大帅禀报军务,这个机会可是难得,回禀大帅,这些战马都是去岁入蜀大军留在金州的,本来应该更多些的,不过去年战事嘿嘿,所以就发回原处一些,只剩下这许多,末将已安排好了,十日之内,这些战马必能全数运抵兴元,不过这些战马都是有主之物,所以末将持着大帅军令很是跑了几趟,回来的晚了,还请大帅恕罪。
赵石轻轻一拍桌案,好,现在你就去找张嗣忠张将军传我的命令,助其清点各军骑卒,两日内,将名单报上来,战马到后,自成一军,我有大用。
邵庆元心中大喜,暗道,机会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跪地行礼,大声道:遵令。
走了邵庆元,还有一直未出声的种遂坐在那里,赵石转首看过去,只见其一张脸阴云密布,偶尔眼神瞟过来,好像能喷出火来似的,心中一动,已经有了些预感,但他还是抿着嘴唇问了一句,种都尉有事吗?现在可以说了
他不问还好,他这么一问,种遂的火腾的一下升起老高,不用说,他这么是含怒而来,且并未知会旁人,至于缘由,那还用问吗?要不怎么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呢,再说,正月里羽林军营中发生的事情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特意叮嘱在先,也架不住这些军中汉子的口无遮拦,一来二去,那场让人爆笑的比试也就传了出去。
种遂身为金州军都尉偏将,这些日子整个金州都在备战,他自然也是军务繁忙,整日里都在军营之中过活,本是无暇顾及其他,但今日一早,却是两个家将衙兵鼻青脸肿,一脸怒容的来寻他,开始时他还不以为意,以为是两人跟人殴斗吃了亏,军中虽说严禁私斗,但军中都是些粗鲁汉子,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时候多的是,加上军中盛行比试较量,挨上些拳脚还不是常有之事。
但听两个衙兵一说跟人打斗的缘由,那些禁军兵卒怎么怎么说的,很是不堪入耳,两人又是怎么上去查问,又怎么起了口角最终大打出手,亏到是没怎么吃,但事后两人又是怎么合计的,觉着那些禁军说的有鼻子有眼,未必是假,两人不敢去找老爷,所以到了他这里来禀报。
种遂听罢,不用说了,当时就被气了个半死,跑进自己的军帐,抓起佩刀就要去禁军那边跟人拼命,那两个衙兵也慌了,赶紧找来几个衙兵将他死死拉住,死劝活劝,这才让种遂冷静了下来。
不过这口气种遂可咽不下去,自家妹子打小就宠着护着,生恐受了委屈,这群腌臜货却好,竟然编排这等龌龊流言,传了出去,以后还叫妹子怎么出去见人?
思来想去,却猛的想起正月里,妹子可不是怨不得妹子什么话没跟他说,若真是赵石那厮,妹子肯定是顾及那厮身份了想到此处,火气非但未消,反而更盛了些,他娘个姥姥,种家的女儿可是能随便欺辱的?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给个交代
话虽如此说,若换做旁人,就算不会直接打上门儿去,也要先将人弄个灰头土脸,再行说话的,不过他一想到那位如今大权在握,连父亲都要低头俯首,心里虽然大骂不止,但总觉着底气有些不足。
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派了几个人到羽林军那边暗中打探,这事不是什么秘闻,知道的人太多太多,不多时就什么都清楚了,看见自家亲兵回来时的脸色,种遂是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找上门来了,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想了许多,这事往小了说,关乎自己妹子的名节,虽说大秦风气开化,不如南边诸国礼教森严,但若是传的人尽皆知,却叫以后妹子怎么嫁人?而往大了说,这就是关乎种家脸面的大事了,若是没个说法,这些年种家本来就是声势大衰,这事再传出去,却又默不作声,旁人会如何看?又会怎么说?种家确实不行了?连个有担当的男人都没了?种家的人以后出去岂不都要低着头走路?这怎么得了?
这般想来,本来被怒火烧的发晕的脑袋到是清醒了许多,这才耐着性子等邵庆元禀完事情,不过这时见赵石一副好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的样子,气的种遂好悬没跳起来,手哆嗦半天,这才咬着牙冷笑了一声道:大人自己做下的丑事,还来问种某?难道真以为种家无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