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安卓上前摸了摸盆中的蜡油说:“二郎要制蜡版做什么用?制法我倒是记得,你这里没用松香,是制不成的,蜡最好用蜂蜡。”
张青恍然道:“原来要掺入松香,倒是我想岔了,以为只要用蜡油就好了,想来也是,这蜡太软,如何制得了版,这事还要拜托黄相公。我是想用蜡版印份军报,如今军中人心浮动,只好动脑筋安抚人心罢了。”
黄安卓沉吟了一会说:“不瞒二郎,我这次是奉了提刑相公的钧旨,着你带人火速到城里协助守城。如今中原沦陷,汝州正当要冲,必不能幸免,我听说金酋尼楚赫已经整顿人马,不日就要攻到汝州来,还望二郎以大局为重。”
张青苦笑道:“这些黄相公不说我也知道,只是我手下只有几百乡兵,没经过什么阵仗,现在就已经人心惶惶了,就算进了城,只怕也只能添乱,还是在城外再整训一番的好。”
黄安卓见张青拒绝,也不好多说,现在手里有人才是实力的象征,便耐心地教张青等人制蜡版,慢慢总要把他劝进城里去。
加了松香,换了蜂蜡,慢慢把版制成了,试印了几张,可惜用的是水墨,字迹总是有些模糊。张青是后世来的人,印刷用油墨是常识,当下叫了人来,把墨在菜油里细细研磨,按不同比例试制了几次,就制出了效果比较理想的油墨。
一切就绪,张青对黄安卓道:“现在金人势大,军中人心不稳,有人要战,有人要逃,纷纷扰扰军心涣散,黄相公一手绵绣文章,不如就动一动笔,写一篇鼓舞人心士气的文字我着人印了发到军中,也好稳定军心。”
黄安卓是苦读的进士出身,对自己的文才很是自负,当下也不推辞,提笔伏案,没多久一篇骈四骊六的雄文就写了出来,气势极是雄壮,满纸可见一腔报国的热血。
张青谢过黄安卓,吩咐人带他先下去歇息,手里拿着他的文章皱起了眉头。童文均上前道:“黄相公不愧是正榜进士出身,这一篇文章气势雄壮,典故也用得得当,读起来大涨气势。”
张青不答话,把文章交给旁边的李彪:“你看看写得如何?”
李彪挠了挠头:“二郎不要拿我这个粗人开心,我字都不认得几个,如何看出好坏来?”
张青又对林涛道:“你是读过书的,读给李彪听听。”
林涛苦笑:“这字我是认得,可合到一起我只能知道个大概意思,二郎不要难为我们了。”
张青道:“这文章是要给兵士看的,可连你们都读不懂,那有什么用?”
林涛道:“这只能看二郎的了,我只是粗识几个字,这种事情可帮不上忙。”
张青低着头想了一会,对童文均说:“这事还是你去做吧,军中识字的人也不少,你多找些人手,弄几篇象样的文章出来,让军中人心齐了再说。”
童文均面露难色:“黄相公是如何才情,才能写出这样的好文来,我哪能做得了这些事?先生还是去求黄相公吧,不要误了大事。”
张青沉下心来,对童文均细细解释:“我们给兵士看的文字,只是要让他们人心安定,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又不是要去赶考。写得文章要尽量通俗易懂,说的话要是大家身边喜闻乐道的,讲的事要是每个人身边都会发生的故事,这才有用。文字尽量浅显,不要骈四骊六,少用典故,就像熟悉的人聚在一起聊天一样,这就好了。”
童文均想了一会说:“这我倒可以试试,只是要写些什么才好?”
张青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可以到军中去跟兵士聊天,听他们怎么说,问他们自金兵入侵以来发生了什么事,这有多少故事?把这些听回来,你再整理整理,不就成了一篇文章?附近还有许多因为金兵入侵逃难过来的,他们更是不知有多少故事,哪里用自己编。”
李彪在一边呵呵笑道:“二郎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明白了,这故事就像说三分一样,拿些真事揉在一起就吸引人了。说起这个,前两天我新听了一段说话,是把宣和年京东大盗宋江的故事敷衍出来,很是吸引人。”
张青听了脸露微笑,这是后世《水浒传》的由来了,这样一部书不知有多少说书先生掺合在里面,才终于成了一部传世巨著。心中一动,问李彪:“那说话的还在吗?”
李彪道:“那人天天在镇上的茶馆里摆摊,二郎也喜欢听?改天我把他请来给二郎说上一段。”
张青道:“我现在哪有那份心情。这说话的最善于讲故事,由他们来写这些文字是最合适不过了,你明天就把那人请到军中来,若是做得好,也不会亏待了他。”
童文均出去找了几个读过书的,一起到军中收集故事去了,倒是蛮像后世的战地记者,张青亲自去安排酒宴给黄安卓接风。黄安卓到底是上面来的人,多花些心思总没坏处,一句话就可能帮自己的大忙。
安排好了酒宴,张青正和黄安卓在大帐里聊着闲天,童文均带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喜滋滋地走了进来,向两人行了礼后对张青说:“我找到了一个好故事,请先生和黄相公参详参详。”
张青看那汉子满脸风霜,看起来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风雨,在自己和黄安卓面前显得有些拘谨,对童文均道:“你慢慢说。”
童文均回身把那汉子拉到前面来:“这是谭大郎,原是河东太原府人士,一路流落到这里,前些天才加入军中,具体和还是由他自己来说吧。”
谭大郎向张青和黄安卓行过礼道:“小的谭大郎,见过两位相公。”
张青隐隐猜到童文均所说的故事应是谭大郎的经历,对他点了点头说:“你见过金人?”
谭太郎道:“小的见过几次,与金人之仇不共戴天。”
“你仔细说给我们听听。”张青见黄安卓满脸疑惑,对他说:“现在军中的人大多没见过金人,只是道听途说,反倒是自己吓自己。找这些真正跟金人交过手的来把自己的经历说给大家,也好稳定军心。”
黄安卓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不知张青要干什么,可也不好说什么,点头示意谭大郎继续。
谭大郎定了定心神,低声道:“小的原是河东太原府人士,祖上颇能积蓄,传到小的这一代上,也薄有家产,娶了一房妻子,育有一儿一女,倒也过得逍遥。直到金兵入寇,把家产烧成一片白地,还好小的命大,带了妻儿逃了出来……”
谭大郎开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沧桑的感觉。他带了妻儿一路南逃,一直逃到泽州暂时安顿下来,依靠夫妻打零口勉强糊口。没过多久,金兵再次南下,他的妻子和女儿死于乱军之中。说到这里,谭大郎的眼角已开始湿润,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可以想见他与妻子感情极深。
经此变故,谭大郎带了幼子加入了活跃在河东的红巾军,红巾军以红巾裹头,因宋为火德,以示不忘宋室,每做战,以一白布书一“怨”字为旗帜,与金军在大山间纠缠。说到那些战斗,谭大郎的情绪激动起来,旁边听的人也渐渐进入角色。与金兵战了一年多,谭大郎的儿子也死于军中,说到此时他已没有多少悲痛,只是有一股激昂的战意。可惜朝廷迟迟没有战争的决心,金兵腾出手来,很多红巾军被剿灭了。谭大郎失了依靠,只好南下过了黄河,又加入过几次抗金队伍,但都没有成大事。说到这里,谭大郎慷慨激昂,一种不屈和战意弥漫在他身上。
张青两世为人,性格也天生沉稳,听到这里也不禁一阵热血上涌,只恨不得立马上战场与金人真刀真枪地搏杀一回。
“人才啊!”张青心中惊叹,这是天生的演说家,不管这个谭大郎在战阵上的本事如何,就凭这一番见真性情鼓舞人心的话,那就千金不换了。一定要安排他在军做巡回演讲,这比多少动员都有用多了。晚宴过后,把贡安卓安顿下,张青招集了手下开会,把军报划分了版面,黄安卓的文章自然是在头版的,装点一下门面,其他让童文均带人去赶稿子。第二天,李彪带了那个在镇上说三分的来,名叫陈安祥,五十多岁,下把一络长髯,气质颇为出众,张青让他与谭大郎住在一起,把谭大郎的身世编成故事,并不许他到处乱讲,只是连载在军报上。到了下午,所有稿子赶好了,张青看了基本满意,陈安详还在谭大郎的故事前加了个引子,大意是蛮虏入侵,山河破碎,好男儿当以身报国,才不负一生,大有后世报纸上重要文章前的编者按的架势,让张青有一种要自己化一个笔名加上几句全体人民要团结在以赵构为核心的中央朝廷周围与金人血战到底的冲动,终究是按捺住了。一切就绪,张青写了一篇开篇词,就让立即制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