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主权器壳
红衣女子将月圣斩杀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美得毫无人气。
白琅看见她耳垂上挂着两个奇怪的双鱼坠子。不知为何,她突然忽略了面前的危急情况,回忆起之前跟司命谈论的事情。司命见过执剑人,所以白琅在受命后特地问了他:“执剑人大概长什么样子?”
司命笑容微妙,只说了四个字。
——“她穿嫁衣。”
这身灼灼红裳,盘龙鸾扣金丝错玉,层叠迤逦蹁跹如浪,会是她的嫁衣吗?白琅不知道。但她耳垂上的双鱼坠,白琅记得很清楚,因为她看见言琢玉曾把它挂在折扇之下。
持剑的红衣女子抬起头,视线从月圣尸首移到白琅脸上。
她失神地看了很久,白琅动也不敢动。
她抬手往前,白琅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但红衣女子身影如风,眨眼到了她后面。她的手从白琅肩上缠过,捏在白琅下巴上,逼迫她回头与自己对视。
白琅再次看见她的眼睛,空洞无神,却在竭力凝聚一点光彩。
“白……”红衣女子皱着眉,不太确定地问道,“前……辈……?”
白琅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叫做“前辈”的一天,还是被这么个杀神。
她被捏得有点疼,红衣女子见她表情痛苦,微微一怔,松开了制住她的手。白琅连忙退开一步,取镜未用。
红衣女子还愣在原地,眼里的神采越来越明显。
“白言霜……”
她第一次顺畅地说出完整的词,忽然又痛苦地捂住头跪倒在地,再度抬头时眼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神采。
她裙摆飞扬,漫天剑光笼罩。
白琅在剑影之下,只能抬镜一照。
镜上闪过折流身影,清脆的碎镜声后,他几乎是在落地的一瞬间起剑势为白琅挡下剑影。白琅顺手拔剑,胡乱挡下几道漏的剑光,她觉得每一道光打在煌川剑上都能听见哀鸣。
“这是弱水剑吗?”白琅在折流身后紧张地问。
折流后退了一步,如此明显的不敌还是白琅第一次看见。
“不是。”他冷淡地说,“是西方神剑。”
……白琅感受到了绝望。
神眷这个东西,果然还是看脸的,居然有人一上来天权是使用西方神剑?
“能打吗?”白琅很心虚地问了句。
折流无奈地回望她一眼:“你觉得呢?”
“不用打的。”白琅看着红衣女子,目光比接下来要被砍还更凝重。
红衣女子没有下一步动作了,她的身影渐渐没入剑光,看白琅的眼神有点留恋不舍。
白琅刚刚才发现自己漏算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她在整理明暗线的同时,执剑人这一方也在整理明暗线。而恰好,她对于执剑人这方来说,是身份不明的暗线。如果换了她会怎么做?肯定是抬一手,将暗线推明。
在推线过程中,执剑人这方快她一步,在她与月圣见面之前,抢先杀掉月圣。如果对方能在推线过程中与她谋略相当,那接下来对方绝对不可能杀她。因为杀了她等于失去了她身后其他暗线的线索,无法顺势摸出司命等人,得不到本次出剑的最大收益。
那对方最有可能做什么?
白琅凝重地对折流说:“我们真的要准备逃了。”
门外出现了钟离异和傅莲仙的身影。
在折流被白琅召走,直接消失在众目睽睽之下后,傅莲仙顿时想起了言琢玉最后那句“月圣恐怕很难飞升了”。他大叫一声不好,迅速冲上了望月台,钟离异也不明所以地跟了上来。
结果一到里面,白琅手中煌川剑正在慢慢消散,地上月圣尸骨未寒。
如此沉寂恐怖的气氛,钟离异居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这厉害了……我以前没看出来呀,你玩神选这么悍的?”
一句话把白琅能解释的东西全给污回去了。
傅莲仙直接动手,万千莲开,如梦似幻。
白琅抛出八面镜子,按八卦方位成阵,每一面镜子都映出她的样子。傅莲仙明明觉得自己已经锁定了白琅的方位,每一处莲花飞刃击碎的却都是玻璃。他稍稍定神,闭眼不再用目力视物,而是艰难地散出神识。可万万没想到神识中的白琅也是九个,八镜一人,全是实景。
“你听我说……”白琅试图解释。
这个时候钟离异又把她给打断了,他特别激动地说:“来,我带你杀出重围!刺杀月圣这种事情虽说经常发生,但亲身参与还怪有意思的,谢谢你带我体会。”
白琅气得直跺脚。
折流一把揽过她,躲过一刃飞花,沉声道:“回船,我断后。”
说完把她往钟离异这边一推,然后剑阵成笼拦下傅莲仙。
钟离异抓起她跑,到船附近,白琅看见四方各色遁光聚集,显然傅莲仙已经开始召集祭司了。
白琅见钟离异又跑去掌舵,觉得特别不能理解:“你这船怎么可能跑得过遁术!”
“你也不要太小看我造的船好吗?”
钟离异把舵用力往上一提,整艘船都震了一下。白琅怕船直接塌了,于是跑去窗户口一看,发现鸭子脚蹼收回,翅膀张开,尾羽伸长平衡过大的鸭头。
她还看见一道奇大无比的剑光从鸭子屁股里喷出来,这设计感,完全是钟离异的风格。
“我也算是学遁法出身的吧?”钟离异笑了笑,一拍舵,整艘船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
他学的大道天遁剑法,可不是学遁法出身吗?这股屁在各色遁光中显得如此清新脱俗,惊吓了不少过路的祭司。茫茫雾海,钟离异剑遁不慢,而白琅又能用天权引路,居然还占了优势。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罗戬走进来,满脸惊诧地问。
“飙船。”钟离异回答。
白琅连忙问罗戬:“离这里最近的界门在哪儿?”
罗戬回答:“在人头树下,不过被月圣封住了。你们要走了?”
钟离异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她把月圣杀了,还不得逃!”
白琅连忙把一脸“你在开玩笑吗”的罗戬推出门。
她气得要死:“不是我杀的,执剑人栽赃我。”
不过白琅觉得以钟离异那个脑子,肯定也理不清为什么执剑人这么厉害还要费神栽赃她,不直接一剑把她也给带了。
钟离异见她真生气了,于是轻笑着安抚:“开玩笑的,月圣哪儿能死呢?狡兔还有三窟,他这种谕主,指不定有多少壳呢。”
“壳?”白琅突然听见一个新名词。
“你不知道吗……”钟离异摸了摸下巴,“一个谕主的实力主要由三个部分构成,权、器、壳。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月圣被斩个壳也伤得不行。他本来是要飞升四方台的,现在恐怕……哈哈哈哈哈……”
说到后面钟离异又一脸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挺乐意看见谕主倒霉的。
剑遁极快,一下到了雾月界的人头树下。因为月圣被斩,他曾经布下的术法全部都失去了效果,人头树和树下的彼岸花大片枯萎,露出下面土壤中的点点光芒。
钟离异驾着船,垂直往地下冲去,白琅吓得闭眼抓住了窗框。
一阵翻天覆地的摇晃过后,白琅慢慢睁开了眼。周围一片烟尘,大黄鸭船经历了一阵猛烈剑遁后彻底散架,光荣而壮烈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这是哪儿……”白琅眯起眼睛看了半天,除了焦黄色还是焦黄色,她还以为自己瞎了。
钟离异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谁知道呢?我顺着界门冲出去的,这里可能是三千界中任何一个地方。”
罗戬手里拎了三个小孩子,从废墟中爬出来。
“你过界都不说一声的?”她质问钟离异。
钟离异冷笑:“说一声能过得快点还是怎么的?”
白琅急匆匆地从储物袋里摸镜子,然后努力平心静气把折流召出来。镜面破碎,他白衣浸血,一只手上剑光吞吐,另一只手上……揪着个人。
“傅莲仙?”钟离异又“哈哈哈”地笑起来,“上人,你怎么把追兵一起带过来了!”
傅莲仙挣开折流,周身又出现莲花异象。
“人不是她杀的。”钟离异拦了一下。
“那是你杀的?”傅莲仙没好气地说,“我早知道九谕阁不干好事……”
钟离异立马喷回去:“这跟阁里有什么关系,你能事论事吗?你看看她这幅样子,像是能杀月圣的吗?你再看看我这副样子,像是能不拿钱干活的吗?”
傅莲仙一想觉得还挺有道理,于是把白琅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白琅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
“哼,确实不像。”
白琅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松一口气。
“但这是你的责任。”傅莲仙话锋又一变,“如果你不假借缓歌仙子身份,让我开门,说不定现在月圣都已经安全飞升了。如今被斩一壳……”
“壳是什么?”白琅问。
傅莲仙刻薄地嘲笑道:“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白琅看折流,折流摇摇头说:“你还不到用壳的时候。”
钟离异有意挑拨:“上人又欺负她是新手,什么都瞒着。我来说吧,壳是以谕主某个特定时刻的状态为参照而留下的身体。很多谕主会在快飞升的时候准备好壳,免得飞升失败导致前功尽弃。”
白琅琢磨了一会儿钟离异的描述,觉得这话太有水平了,不像他能总结出来的。
“怎么以某个特定时刻的状态为参照,留下身体?”
“这个说起来可玄乎了。”钟离异先吓唬她,转而又解释道,“天权修到极致之后,很多擎天心经都可以办到这点。”
其实这种壳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不止是像月圣一样躲刀。
比如她想修天权,但不知道方向,那在修炼之前留一个“未精进过天权”的壳。然后她开始专注于“入镜为戏中魂”这个能力,但不知不觉发现自己会沉迷镜像,无法自拔。这时候赶紧返回“未精进过天权”的壳,然后重新选择路线,进行“映镜则天目生”这一方向的修炼。
“我说……”傅莲仙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们为什么坐在沙漠里一本正经地讨论这个?”
白琅环顾四周,猛然意识到这片沙漠有点熟悉。
——可不是她战过干尸的石礼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