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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琅想不通,到了折流这个境界,有什么是他必须得逃,还逃得如此狼狈的。
不过现在的情况瞬息万变,也容不得她多问。短短一眨眼的功夫,那片乌云就降到了他们头顶,白琅听见悬崖下水潭里的精怪们纷纷发出惊恐的叫声,然后各自化作原形离开。
她的第一反应是抽出一张符箓,然后才想起自己身后有个折流。
折流上人是灵虚仙门出身,修道有成,自立道场,怎么想都比这个千山乱屿外围小山脉里的妖怪要来得高些。
“上人……”白琅满怀希望地回头,“上人——!??”
刚刚还好好跟她说着话的折流已经闭着眼倒下了,伤口里汩汩流出黑血,周围皮肉全部都被腐蚀,看着半死不活,极为可怖。
“桀桀桀桀桀!”
乌云中传出一阵阴森怪叫,白琅连忙拖着折流想往树后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片乌云发出“噼啪”一声电响,空中落下一个闪闪发光的人。
白琅被吓了一跳,但等她看清楚到底落下来一个什么之后,却有些想笑。
从云中落下的是个又矮又胖的老婆婆,满脸都是黄铜色斑点,身长不及她一半,身宽却有她两倍。从头至脚,挂着数不胜数的金银首饰,活脱脱的地主婆模样。她头顶冒着乌黑的烟,就像一只刚刚烧开水的壶,就连笑声都像水沸之鸣。
真是个铜壶成精了吗?
老婆婆张大嘴,讶然道:“哎哟,这位可是折流上人?”
什么情况,折流跟这个铜壶精还认识?
老婆婆朝两人走来,白琅下意识把折流往自己身后藏了藏。
老婆婆见她戒备森严,于是露出慈和的笑容,怀念地说道:“灵虚门正阳道场开济世法会时,我曾有缘见过上人一面。那时候我还尚未化形呢,可上人年少有为,英姿勃发,真真是让人心痒难耐!”
她一脸少女怀春的样子,白琅将信将疑。
正阳道场是折流得道前修行的地方,也是灵虚门门主所在。那里每年都会开一次济世法会,由门主亲讲,不管是不是灵虚门的弟子都能来听,就连普通人都行。
“姑娘,你可是上人的弟子?他这是受伤了么?”
“我……这个……”
白琅自认普通,要说有什么特别突出的优点,那就是不会说谎。可现在就连这个唯一的优点也变成了缺点。
她磕巴了好久,含糊地答道:“我自然配不上上人弟子身份……”
铜壶精疑惑地问:“哦,那你是?”
白琅编不出来了,只好说:“前辈,您要是真认识折流上人,那现在不应该扑上去救人吗?何必对我身份苦作纠缠。”
铜壶精不易察觉地怔了一下,立马哭喊着扑过来:“哎哟喂,老了老了,你瞧我这记性!来来来,我带你们回我洞府,好生款待!”
白琅是想拒绝的,因为现在折流没有醒,她不好验证铜壶精的话是真是假。反正绣姬给了她地图,她完全可以扛上折流去地图上的界门所在,然后……
对啊,然后去哪儿?
她一走神的功夫,铜壶精都到了跟前,那股子阴森妖气更让人不适了。
“上人身上仙灵之气太重,我不好近身,姑娘你带上他,我驾云带你们离开此处。“
“不行!”白琅正要拒绝,这时候却感觉到地上的折流伸手碰了一下她小腿,她差点跳起来,“呀!好……好吧。”
铜壶精笑得壶盖都盖不上了。
这又是个什么计谋?
白琅不解,却也只能依照装死的折流指示,跟着铜壶精到了她的洞府。
这洞府还真是白琅这辈子见过的第一个妖怪洞府。若以煌川道场为对比,那肯定是俗气又杂乱,但如果按凡世富豪的宅邸来看,那这洞府估计是谁也比不上的。它和铜壶精本人一样,没有一处不装饰着金银珠宝,拳头大的夜明珠,一整块金做的长桌,还有点一盏蜡烛就能把光芒反射到洞府每一处的水晶壁。
白琅满脸惊讶,很好地满足了铜壶精的虚荣心,她得意洋洋地说:“这可是我聚敛百年的结果,原先我没入主这儿的时候,洞府里除了蜘蛛丝还是蜘蛛丝。”
“前辈真是厉害。”白琅发自真心地夸奖。
“姑娘,你带上人去歇息一下吧。”铜壶精和善地嘱咐白琅,然后转而又变了种口气,冷冷道,“绣姬,你去库房里拿最好的丹药上来。”
绣姬?
白琅惊讶地看向暗处,发现角落里站着个存在感全无的少女。那少女和她在水潭里遇见的绣姬差不多年龄,样貌也很像,不过脸是赤红色的,眼睛死气沉沉,一点光彩都没有。
“是,姥姥,我这就去。”绣姬答道,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白琅不敢多问,怕给绣姬招来麻烦,于是跟铜壶精客套了几句就把折流背去厢房了。
说是厢房,其实就是个小点的洞**。她把折流往蛛丝织成的绵软床榻上一放,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上人,您到底是醒着还是没醒?”
“传声。”折流的声音出现在她脑海里,和她在煌川那时候听见的天外之声一模一样。
“我怎么觉得这个铜壶精不怀好意。”白琅不会传声,于是小声嘀咕,“您真认识她?”
“不知道。”
“……”
白琅觉得自从遇上折流,她的所有话题都终结于一句“不知道”。
“上人,你不知道你干嘛打暗号让我跟她走?”
“暗号?哦,方才我不是有意碰到你的。”
“……”
白琅安详地坐在折流床边,决定不要让自己生命最后一段时光在对他的熊熊怒火中渡过。
*
远在天外的另一界,也是深林之中,有一株顶天立地的青铜巨木。树上有一个个坚不可摧的铜花花苞,每枝花下都挂了一枚薄薄的铜简,上面用秀丽隽永的小字写着一个个地名,最大的有界,最小的有山或者河。
不知从何处传来钟声。
青铜巨木忽然有一根泛起碧色,这点灵动的碧色把铜制的树枝映得栩栩如生。随着钟声渐响,碧色沿枝桠盘绕,一路抵达某个不起眼的边角,停在一个花苞之上。被碧色点中的花苞在刹那间绽放,悬挂在其下方的铜简坠下。
树下阴翳中隐约有人轻轻拂袖,铜简落入他手中。
“千山乱屿,壶琉山脉……做得不错。”
他松开手,铜简仿佛落入虚空,消失不见。
*
厢房里很静,那个同样叫“绣姬”的赤面少女送来一堆稀奇古怪的药,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白琅现在对这些东西当然是视而不见。
她坐了一会儿,突然问:“上人,你走了,煌川怎么办?”
“灵虚门自会派人接手。”
“那都得是多久以后的事情了。”白琅皱着眉,“你当时跟那个魔修对峙,突然消失不见,他会迁怒于煌川弟子吗?”
折流没有回答,白琅心下一沉。
“上人……”她压着嗓子开口。
折流语气很平静:“那人潜伏煌川十五年,图谋的不过是擎天心经。我逃走,他自然会追踪而来,不可能在煌川弟子身上浪费时间。”
“可万一他图谋的不仅是那个什么心经呢?你都说了,他潜伏十五年,要是他等人接手了煌川,直接混入灵虚门怎么办?或者更差一点,他假扮成你,直接取而代之怎么办?”
“你有空忧心这个,还不如想想怎么从此处逃走。”折流淡淡地说,“我现在重伤未愈,清气外泄,天机难掩,若是真有诈,不出半刻便会有与之前那个魔修实力相当的追兵来此。”
白琅气得直跺脚:“所以一开始就不该进这个洞。”
“不是你带我进来的吗?”
“……”白琅跺得脚都要麻了。
*
煌川道场。
整个道场都被魔气覆盖,与外界完全隔绝。修为低下的弟子直接化作血尸,修为稍高的弟子则呼吸困难,浑身瘫软,毫无反抗之力。原本用于传法的广场此刻已经变成移形大阵,一队队的魔道弟子从阵中走出。
传法堂内,一小队最先抵达的魔道弟子正在商讨着什么。
主座之上是之前与折流对峙过的黑衣魔修,脸上覆着鬼面具,黑袍侧面有三道爪痕似的红色纹路。他斜坐着,腿搭在桌上,手里把玩着一团黑紫色的火焰。
“人数都核算好了?”他问下面的魔道弟子。
“夜师兄……”一个和他穿相似袍子,袍子上却只有一道红色爪痕的弟子战战兢兢地回答,“少了一个。”
鬼面魔修说话倒是挺和气的:“少了谁?名单给我看看。”
那个清算煌川道场人数的弟子走上前,越靠近他就越感到有一股威压,递出名单的时候直接就跪了下来:“请师兄恕罪!请师兄恕罪!我这就派人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