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水入山
瞬间,蚀骨寒气从白琅脚上往全身各大经脉窜去,她不敢与之正面相抗,只好死守气**,等待转机。折流抬起手,剑芒从他指尖一闪而逝,最后却穿过水一般的躯体轰在地上。
水花四溅,地面震动,白琅站都站不稳,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错过对方化实为虚的好机会。她迅速抽脚,趔趄着跑到折流身边,反手扔出一张火符:“朱旗赤弩,须火燃兮!”
因为白琅越发坚定的信念和越发精纯的真气,这张符箓的威力比平日大了不少。明亮的火焰在夜色中穿行,它不再是一条模糊的线,而是更加凝实的火焰长幡。符箓本身也没有在术法出来之后立即焚毁,相反,它化作长幡的杆部被白琅握于手中。
白琅轻摇长幡,周围立即升温,整个寒潭都充斥着炽烈的温度。地上的水洼蒸发为汽,笼罩四周,雾蒙蒙的一片。
涉水人依然没有露出身影。
正如白琅所料,水可以改变形态,而涉水人融入水中之后,她的形态也随之改变。
她低声告诉折流:“在水汽之中。”
折流拢手入袖,闭目静听。东南方风动,他睁开眼,一道剑芒立于白琅身侧。如烟如气的手试图绕过它,但是折流一念变幻,剑芒如扇般展开,一缕化万道,耀眼光芒刺破夜色。金屏微动,面前水汽消散,折流再度闭眼,面色波澜不惊。
白琅手一松,长幡化作灰烬落在地上,水汽凝结,淅淅沥沥如雨般落入地面。
涉水人再度随水化形,渗入土壤,无声无息。
白琅举起镜子,镜中映出漆黑的地下,很长时间内周围都没有动静。白琅猜测他们的到来对于涉水人而言也是个灾难性意外,因为她没来得及消化龙心的庞大灵气,现在随便施展什么能力都像三岁孩儿挥舞百斤巨锤般艰难。
“她想潜入地下暗河逃走。”白琅说道,“要立刻开路截住。”
折流微微侧目:“你也稍微有点谕主的样子了。”
白琅发现自己又没用敬称,立刻不好意思起来:“上人,我在想别的事儿……”
折流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再说。
“领命。”
他轻笑,一剑清光映万丈月辉。所成剑势浩大,却没有在大地上制造出可怕的创口。剑光闪过的地方只留下一个光滑平缓的隧道,倾斜向下,里面能听见汩汩水声。
白琅没有犹豫,她把道袍下摆扎起来,直接顺着隧道往下,抵达地下暗河附近。
从上面渗出的水正一滴滴落入河中,白琅扔出四张火符,分红黄蓝绿四色,它们悬于空中,各自点亮一方黑暗。她再将镜面一转,发现镜上有点点红光,于是她的下一张符咒直指红色火符飘荡的位置。
她合掌颂咒,高声道:“世有万恶,八千恶者堕寒冰狱!”
符纸离手化作冰风,红色火符熄灭,白琅镜上光芒也消失了,那块地方的流水直接凝为寒冰。这时候折流也下来了,他抬手虚握,剑气将那块寒冰与其他河水分开,取出,锁住,置于两人面前。
“困住了?”他问。
“应该是……”一般白琅说“应该”是有九成把握。
“很轻松。”折流若有所思地点头。
白琅计划严密,临场反应又极佳,从交战到得手,他们几乎回避了涉水人所有的强项,针对了她所有的弱项。
一开始折流觉得可以冒险让涉水人用杀招,然后等她显出具体形态再捕获。但是白琅不想应对杀招,所以比起等涉水人主动显出具体形态,倒不如想个办法迫使她出现。试出她会随水的形态而变化不同形态,然后再确定她的位置将她凝结为冰,这是原始策略所对应的上策了。
折流往冰中刺入一剑,一丝血从里面渗出来,很快又凝结。
薄薄的血红色勾勒出女人的身影。
折流说道:“回答几个问题,然后交出擎天心经,我放你走。”
涉水人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斗志,她微弱沙哑的声音从冰中传出:“你问。”
折流看向白琅,白琅清了清嗓子:“谁伤的你?”
涉水人十分配合,她声音痛苦地说:“男人,应该是器。修丹道,元婴期。”
这样的修者在三千界中多于牛毛。
“具体一点。”折流寒声道。
涉水人艰难地说:“我在万缘司境内被此人截下,与器分离,前后只过了三招,他没有武器,只用普通的丹道法术。很快我的器被毁,只能设法逃离。”
折流又看向白琅,眼神带点询问。
白琅点点头,低声道:“是真话。袭击她的谕主和器选择分开一对一,实力差距应该不大,谕主也在元婴到炼气化神之间。”
如果是像白琅和折流这样实力差距比较大的组合,肯定会有一方无法单独行动。谕主和器境界差不多,却能在短时间内将涉水人的器毁掉,那他要么功法特殊,要么天权极强。
白琅问道:“请你再回忆一下,对方谕主有什么特征?”
涉水人有些狂躁了:“要我说多少次,谕主没有露过面,只是把我和器分开。”
“怎么分开的?”白琅一步步追问。
涉水人怔住了:“怎么分开……?”
她静了好一会儿,突然从乱七八糟的记忆里找出了线索:“用阵法!”
“什么阵法?”白琅点点头。
“阵法……阵法……”涉水人用尽全力回想当时的场景,“我不记得是什么阵法了。”
白琅小声抱怨一句:“那个谕主的天权不会是让人失忆吧。”
虽然涉水人现在是刀俎,但她依然忍不住说:“我是散修出身,自然不像你们这种名门大派的弟子一般对阵法符箓样样精通!”
白琅抓住了关键词:“对方都是名门大派的弟子?”
涉水人一听,自己也愣了:“应该是……我不确定,反正他们给我的是这种感觉。”
这样一来范围缩小了不少。
白琅沉吟一会儿,道:“把擎天心经交出来吧。“
涉水人咬紧牙关:“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帮我报仇。”
白琅摇了摇头:“因果相报何时休?你能借此机会离开这场厮杀,说不定是件好事。”
“可是他们杀了我的……”
白琅打断她:“谕主也只是众多求道者之一。你若是想复仇,与其以擎天心经胁迫我们,不如此破釜沉舟,一意奔向长生彼岸。”
她一直觉得活得比仇人更好才是最好的复仇,那种把自己一同毁掉的复仇,不要也罢。
“你……”涉水人怔怔地看着白琅,身影一点点由透明变得凝实。
她的面孔逐渐显露,外表年龄大概在三十岁上下。眉毛微粗,鼻梁高挺,嘴唇丰润,肤色泛着珍珠白,发如海藻般披散,有种不精致的野性美貌。她的脸贴在寒冰内侧,凑近白琅,细细观察着她。
“输给你,我是服气的。”
涉水人微微闭眼,一卷经书从她眉心浮现,它影影绰绰,似虚似实。
白琅心中一悸,感觉自己额上也浮出了一卷完全相同的经书。此时涉水人那卷经书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嗖”地分散成无数页,一页页插.入白琅那本书卷中。最后书卷合拢,又回到白琅眉心。
白琅看见了书上的字,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字像融化在春阳中的雪一样,迅速消融在了她的脑海中。她愣了一小会儿,抬手为涉水人融化寒冰狱,还在她落地的时候扶了一把。
涉水人突然握紧她的手,白琅手中吃痛,低头一看,正好对上她恐惧的眼神。她声音颤抖着对白琅说:“这场大逃杀,只有一个赢家,或者,没有赢家……”
她声音又哑又低,在阴暗潮湿的地河边上,莫名让白琅起了一身白毛汗。
“我叫尹时清。”涉水人的身影遁入黑暗,“后会有期。”
白琅和折流一起返回仓库,两人一路无话。折流是本来话少,白琅则是一直在想那个袭击涉水人的谕主,怎么想都觉得很不安。
到仓库,白琅跟着折流进了他房间。
“上人……”
“怎么?”折流细细打量白琅。今晚是她第一次直面神选之战,但她表现得比想象中要冷静很多。
“是不是有很多谕主在猎杀其他谕主?”
折流点头:“强势一些的会这样做。”
“比如击钟人和夜行天?”
折流摇头:“最强的不会这么做,击钟人只是在找执剑人而已。”
自认为强大的会拼命想办法猎杀其他谕主,然后收集擎天心经,但是站在最顶端的那群人却不会。因为这场游戏只有一个人能玩到最后,如果无法确保自己是最强的那个,那现在收集得再多都是徒为他人作嫁衣。
不过击钟人为什么非要找执剑人?是因为觉得执剑人比较克他吗?
白琅想不通,只能把问题放下:“我们去找这类谕主吧。”
“什么?”折流望进她眼里,看见清透的光。
“不是有些谕主在猎杀其他谕主吗?我们可以对这类谕主下手。”
折流知道白琅正义感比较强,但是没想到能强到这程度……
他一直盯着白琅看,白琅被看得心里发毛,最后低下了头,手捏紧道袍一角:“上人,他们猎杀其他谕主,一是因为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二是因为他们找得到其他谕主,而且知道对方大致实力。”
折流微讶:“你继续。”
“神选并没有禁止谕主之间的联盟或者合作,对吧?”白琅大胆地说道,“我们可以从他们这里获得其他谕主的情报,在混战的时候,没有什么比情报更重要了。而且……”
折流看见白琅突然脸红了,她神色羞愧又耻辱。
“而且对心肠毒辣的人下手,我良心上也稍微好受点……”
她觉得很对不起折流,因为她不是杀伐果决的人,甚至不能说是适合这场厮杀的人。她既不能奔袭各界,将一个个谕主击败,把他们的力量收入囊中;也不能坐壁静观,看角斗场里腥风血雨,最后突然出手夺走别人的所有成果。
她希望台上所有人都能尽情表演,最后好好谢幕,体面退场。
突然,白琅感觉额头上有一点温热。
折流伸出一根手指,力道轻柔地抵在她眉心,让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你不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退出。”他平静地说,“没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
这三个字在她心里安静地掀起滔天巨浪。
白琅突然泪意汹涌,她吸了吸鼻子,感动地说:“上人……”
折流有点嫌弃地收回手,还甩了两下。
白琅:“……”
说好的没关系呢……才一点眼泪鼻涕不算话了吗???
白琅悲痛地抹了把脸,冲出他的房间,“啪”地带上门,结果迎面撞上钟离异。
她捂着额头蹲下来:“啊……痛死我了……”
钟离异手里拿了个夜光琉璃杯,刚才白琅是撞在这上面。他看了看白琅背后的房门,又看了看她因为下地道而扎得乱七八糟的道袍,啧啧说道:“刚才到你门口喊了半天,没想到你在上人这里。我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呢?”
“狗嘴里吐不出……”白琅一抬头看见他拿的杯子,“酒?你不是不喝酒吗?”
“狗嘴里自然是吐不出酒的。”钟离异笑着把她拉起来,然后悄声说,“你要不要来点,我看你一身寒气,热热身子也是好的。”
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白琅这才想起自己最开始被涉水人打了一掌,延迟的痛苦和寒凉像潮汐一样涨上来,她浑身一个哆嗦。
“你还好吧?”钟离异见状连忙扶她坐下,他又没忍住看了一眼折流的房门,心说这家伙平日里看着挺和蔼的,怎么下得去手呢?
白琅又痛又冷又累又困,迷迷糊糊被钟离异劝了好些酒,最后晕过去的时候想到——自己当初拿这个杯子罩独角怪,也不知钟离异洗了没有。
第二天醒来,日晒三竿。
白琅已经好几年没起这么晚了。她动了下身子,头不疼,腿不酸,浑身轻松。孔慎那个杯子不愧是酒仙亲自炼制,里面装的东西也太神妙了。她起来发现自己睡在一堆蒲团里,钟离异那个挨千刀的居然把她灌醉直接扔这儿了。
到客厅,钟离异一脸严肃。
“白琅,对不起。”他说,“我昨晚喂你的是千日醉,你已经睡了三年。”
“……”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昨晚那是普通的果酒,瞧你这表情。”
“……”
白琅觉得自己现在努力修行,完全是为了将来有一天钟离异这种贱人拿她开玩笑的时候她能一巴掌扇回去。
可能白琅脸色确实太可怕,钟离异笑够之后终于老老实实坐下:“你睡着的时候孔慎派人来过了,他说昨日那名神秘女子已经消失不见,所以他在寒潭中放了个龙苗……”
“龙苗是什么?”
“你知道鱼苗吧?哎,是小蛟龙啊。”钟离异喋喋不休,“所以龙尾的事情算是搞定了,等狩裟坊把七星娘送来,那龙角也妥了。趁你还有几天假期,不如把龙息和龙鳞一并解决掉吧?”
——‘傍通九**之洞,自生紫气之云’,此为龙息;‘交带凤文,九色落陈’,此为龙鳞。
白琅在他面前坐下,一边想一边说:“九**之洞是地河到山体表面的口,地河与寒潭相连,蛟龙吐息会化为紫云从中飘出。所以这个最简单,让孔慎派人沿山脉起伏挖九个连通地河的洞好。”
“龙鳞呢?”
“凤文应该是指凤凰纹饰,九色落陈我不确定了……”
白琅低头沉思,昨天山上见到的一切都在她脑海中重构,钟离异也没有打扰她。她从怀里摸出镜子,镜面云雾缭绕,不多时出现了山石全景。
她看着山体远景说:“龙鳞遍布龙身,也是说整座山是的草木石水,一共九色,全部都连缀成一幅巨大的凤纹图。”
“这条龙纹了只凤在自己身上……?口味真怪。”
白琅忽视他:“得去万缘司把近些年有记载的龟山地理变更图找出来,不然我们根本不知道五千年前哪个色铺在哪儿。”
钟离异一把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孔慎又约了七日后再会于龟山,你只能提前回万缘司当值。”
白琅把手抽开,恨恨地道:“知道了。”
总共也没休几天假,这几天还各种奔波面临生命危险,细想一下还不如去万缘司坐坐班,理理卷宗。
*
山势地理变化并非什么机密,在万缘司的普通藏书馆查得到。
普通藏书馆的“普通”也是相对于一般门派而言的。
白琅眼前这个藏书馆足足有二十几个仓库那么大,上下一共十六层,每一层都布下各种禁制,防止书籍、玉简损坏。白琅是从后面小道进的,一个人也没看见,快到地理志附近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争执声。
“前辈,这支玉简是我师尊要的,求你们还给我吧……”细弱的声音有点熟悉。
白琅在书架后面,透过各种书籍的缝隙看过去,发现说话的是纪雅之。她面前站着几个年轻修者,有明缘司的弟子,也有断缘司的司缘人,这些人修为都比纪雅之高,最低也是筑基。
“你师尊?你师尊是谁?”一个长发男人尖刻地问道。
“裴、裴素琴……”
“呸什么?你骂我?”长发男人抬手给了纪雅之一耳光,声音十分响亮。白琅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了嘴。
纪雅之半边脸被扇得侧过去,黑发微微遮住眼睛,声音平稳不惊:“前辈,我没有骂您,我是说我师尊是断缘司裴素琴。”
那群年轻弟子发出一阵哄笑。
打人的长发男子望向旁边的司缘人,谄媚道:“巫师姐,你听过裴素琴吗?”
白琅绕过去一点,这才看见巫络也在这群人里面。好像她一直跟纪雅之不对付,当初在前往始皇陵的船上她也打过纪雅之。
此时巫络面色阴郁,摇了摇头道:“裴素琴算哪根葱,我怎么知道?”
纪雅之胸口起伏剧烈,白琅看得出她在极力隐忍。
“前辈,闹够了把玉简还给我吧。”
“你跪下谢罪我便把玉简还你。”长发男子笑道,“我申如丘向来宽宏大量,从不与后辈计较,你也别做出这副苦相,免得别人以为我欺负你。”
周围陷入寂静,好像过去了几百年那么久,纪雅之跪下了。
年轻弟子们又是一阵哄笑,长发男子露出心疼的表情:“瞧瞧啊,雅之,你行这么大礼做什么?虽说我是前辈,却也长不了你几岁,下回见我不必跪拜了。”
要是周围再静点,白琅估计能听见纪雅之咬碎后槽牙的声音。
“喏,你要的玉简,下回可别乱扔了,幸好有我给你捡回来……”
“不是我扔的,是你们抢的!”
长发男子脸色骤然阴沉下去,过了会儿,他又慢慢恢复了疼惜的笑容:“雅之是疯了罢?这是我帮你捡回来的,不要跟人乱说,明白吗?”
纪雅之跪在地上,狠狠瞪着他。
长发男子将玉简递出去,纪雅之伸手接。在她指尖触到玉简的那一刻,长发男子松手,玉简落地碎了。
这里的玉简上都有禁制,不会轻易被打碎,肯定是那个长发男子催动真气弄碎的。
白琅抬手把一张风符贴在书架上,然后绕去对面,把另一个书架也贴上符。书架有两米来高,装满了玉的、竹的、铜的厚重典籍,她轻念法诀,符箓化作厉风吹动书架,书架打破禁制直挺挺地朝中间压了下去。
纪雅之跪在另一个书架下面,震惊无比地看见前头两侧书架忽然朝中间压下,将那群还在放肆大笑的人掩埋了。
白琅趁这个当儿把玉简碎片全扫入袖中,然后拉起目瞪口呆的纪雅之跑。纪雅之边跑边回头,正好看见不知道谁被铜书简割断了手,血流一地。
跑了不知道多久,一路爬至藏书馆顶楼,白琅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了。
“你……”纪雅之看见是白琅,立刻破涕为笑,“你又救我一次。”
白琅手撑着膝盖,抬眼看她:“他们为何总是跟你过不去?”
纪雅之叹了口气,将事情一一道来。
万缘司弟子分为两种,一种职位较高,均是从十绝境受举荐而来。另一种职位较低,大部分都是散修或者普通小门派来的弟子。
纪雅之的师父裴素琴是从灵虚门紫阳道场受举荐而来的,本来应该直接登高位。但无奈来这儿的时候尚未结丹,司命不许她掌缘签,只让她拿了玉签去断缘司下层历练一番。周围那些普通弟子看见她心里泛酸水,但明面上又不能拿她怎么样,只好欺负纪雅之出气。
“因为这个?”白琅不解,“裴师姐是大门派出身的,那些人不该好好巴结她吗?”
“不是没巴结过……”纪雅之叹了口气,“师父比较高冷,不近人情,那些人很快发现算巴结她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白琅质问道:“那他们踩你能得了什么好处吗?”
“至少他们自己心里舒服了。”纪雅之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但白琅还是听出她挺不高兴的。
“你师父知道吗?”
纪雅之摇摇头:“她前些日子一直在突破结丹,我怎么会跟她说这些。”
之所以瞒着裴素琴,一来是怕她冲动之下伤人,触犯司里规定;二来是觉得她修行真的不容易,不能让她分心。
“谢谢你了。”纪雅之叹息,“我也没有什么能报答的……对不起。”
白琅把玉简恢复了,然后交到她手里:“你该跟裴前辈全部说清楚的,她很在乎你,越晚知道,对她的伤害也越大。”
她记得在船上,裴素琴抱着纪雅之疗伤,神色间的焦灼痛苦掩都掩不住,好像伤的不是徒弟而是她自己似的。
纪雅之整理好仪容,将玉简带回去给裴素琴。白琅则走下楼,到刚才她推倒书架的地方。
这里已是空无一人,徒留一地狼藉。她将两边架子扶正,然后把地上的书和玉简都拾起来,碎了的都恢复好,再一本本放回去。她发现有本铜书上沾了血,还以为自己砸死人,差点跑去自首。不过后来回想一下,当时书架下面的都是筑基修为,应该没可能被砸死吧?
“藏书馆已经关了,为何还在此处停留?”
白琅差点被背后的声音吓得灵魂出窍。
她回头一看,发现有个穿土灰色布袍的严肃男人站在后面,手里抱了几卷书。这人看起来比她还穷酸,布鞋布袍布条,还背了个大布口袋。若不是修为高深,仪态威严,恐怕去路边摆个碗都有人给他扔钱。
白琅被他瞪着,立刻感觉自己做了亏心事:“我、我来借书,马上走。”
“什么书?”
“龟、龟山地理志……”
那个男人皱了皱眉,白琅一颗心瞬间提起,她眼尖地瞄到他手里那几卷书的名字。
“啊,对,是您手里这个!”
“这几本我暂时要用,你以后再来借吧。”布袍男人抬脚要走,“闭馆时间已经到了,赶紧出去。”
谁知道他是借一百年还是两百年?孔慎还约了七日后见面,若是没找到凤纹图,他们要拿头开龙山界门吗?
白琅心里急得很,脱口而出是:“前辈,我能跟你一起看吗?”
“……”
“……”
白琅好想把舌头咬掉。
最后她挨了那男人一记白眼,灰溜溜地空手而归了。
到库房,她一进门钟离异问:“为什么你借个书要这么久?”
白琅本来气,听他这么问更没好脸色:“有位前辈把书借走了,我找了一圈也没个副本。”
她没提纪雅之的事情。
钟离异见白琅确实很累,只得好声好气地哄她:“本来是不想跟你说的,不过看你心情不好……要不然休息一下吧?孔慎今夜在猜月楼宴客,也邀了你,你要不要去?”
“因何宴客?”
“明笑身体康复。”
“……”白琅感慨,“他们俩是真啊。”
顿了顿,她又说:“我还是不去了,累得要死,让我睡会儿吧。”
“你可以问问他有没有龟山地理志啊。”
白琅叹了口气,肩膀垮下去:“收拾东西准备动身。”
说是“收拾”,其实白琅是在怀里揣了面镜子,钟离异是戴上了面纱。
两人到猜月楼门口,被负责迎客的鱼双双拦下了。
她满脸烦躁地跟白琅说:“姑娘,上回给你一块通行玉佩,你可不能蹬鼻子上脸。今夜楼主宴请贵客,我们不开张,请你回吧。”
白琅准备跟她解释,但钟离异直接把孔慎给的半月玉玦甩到鱼双双脸上:“碍眼,快点让路。”
鱼双双满脸惶恐地把他们放进去了。
“你是强盗吗??”白琅压低声音说。
“什么强盗,我拿她什么东西了吗?”钟离异把玉玦收回去,告诉白琅,“有些人你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不知道什么叫尊重。”
白琅怔了怔,又想到纪雅之。纪雅之是因为一直这么忍着,那些人才会变本加厉,得寸进尺。很多事情真的没办法凭一张嘴解决,修道界说到底还是用拳头说话的。
“想什么呢?”钟离异斜眼瞧她。
一口气走上九楼,她连句话都没有,铁定是在想心事。
白琅叹了口气,正想跟他这个经验丰富的前辈谈谈,结果一抬头看见个有点熟悉的身影。
“前辈,你把斗笠借我用用!”她一把揪住钟离异的脑袋,“前面有个人我在万缘司见过。”
钟离异拼命挣扎:“你疯了?给你用,那我拿什么挡封印?”
前面那个穿布衫的男人在一众花枝招展的男妖女妖间显得格格不入,他是白琅之前在藏书馆见过,还抢先借走龟山地理志的人。
“白姑娘?”孔慎的声音也从后面传来,他吸引了厅内所有人的目光。
眼看那个严肃男人也要回头了,白琅一把撕下钟离异后脑勺位置的黑纱围在脸上,钟离异气得直冒烟。
“幸好我脸小。”白琅嘀咕一句。
“白姑娘脸上这是?”孔慎走过来,疑惑地问道。
明笑站在他后面,规规矩矩地给两人行礼。厅里其他修道者见此都万分惊讶,因为明笑是猜月楼主的影子,在楼中只服从于楼主一人,很少见她对其他人如此敬重。
“我……不喜见生人。”白琅闷闷地捂着脸。
孔慎恍然,又高兴又担心地说道:“若是不喜见生人,你可以不必来的。”
“听说明笑身体恢复,我想来看看。”白琅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明笑脸上闪过一丝喜悦,她说:“谢谢白姑娘担心,您明明不喜见客还特地为我而来,明笑实在是受宠若惊。”
孔慎想了想:“我为你们准备个僻静的单间吧,正好有个人可能要加入龟山之行,我想安排大家见一面。”
他拍了拍手,明笑应一声“是”,然后带着两人往里走去。
到单间刚坐下没多久,一扇扇拉门又被打开,外面走进来的居然是布衫男子。
“这位是万缘司百工司总务孟屿。”明笑介绍双方,“这位是天殊宫白姑娘和她的同伴钟离,两位先谈着,楼主需要见几位宾客,稍后来。”
明笑走后,房里一片死寂。
孟屿正襟危坐,视线在白琅和钟离异之间徘徊。
良久,他冷哼一声:“魔宫涉足仙境也罢,如今都把手伸到万缘司来了?”
白琅怕他认出自己声音,只好掐了下钟离异。
钟离异“嗷”了一声,清清嗓子道:“白姑娘是为一桩旧事前往龟山金母秘藏的,并不想与万缘司扯上关系,也不是贪图秘藏内的宝贝。”
孟屿眉头微皱,额上刻出个清晰的“川”字:“旧事?”
“准确的说,是一位故人。”钟离异把那块帕子拿出来,诚挚地说,“白小姐想知道故人为何要赠此物,又为何要绣上龟山金母洞府,仅此而已。”
孟屿脸色稍稍缓和了一点,看着白琅说:“为一方帕子不惜跨越三千界来此……此物是您的恋人所赠吧?”
“是……”钟离异“是”了半声,又想起来他是替白琅答,连忙说,“是一位挚友所赠!”
孟屿脸色更加和悦:“原来是重情义之人。”
白琅眼见他们越扯越远,连忙凑到钟离异耳边说:“你问问他能不能把书给咱们。”
钟离异咳嗽一声,问道:“道友,你为何加入龟山之行?”
孟屿面色微沉:“我是应孔慎邀约而来。”
原来孔慎和孟屿是相识多年的老友,这次孔慎在寒潭吃了亏,只好找到孟屿,让他设法带路。孟屿在百工司担任总务,也算万缘司高层。龟山金母曾任司命,他在万缘司应该找得到不少内部秘闻。
钟离异把关于“龙山”的猜想跟孟屿一说,孟屿大惊:“枉我万缘司弟子在龟山来往千年,却不知原来秘藏是在龙山之中。白姑娘真是旁观者清啊!”
钟离异趁热打铁,又进一步提到龟山地理志。
孟屿忙道:“没问题,我今日正好把它带来了……”
“老孟,你把什么带来了?”孔慎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带了龟山地理志。”
拉门一扇扇打开,身披紫色雀翎纹长袍的孔慎快步走到桌边坐下,举杯畅饮:“好好好!我可被外面那些人给烦死了,不提烦心事,喝酒喝酒!”
钟离异拒绝:“白姑娘和我不喝了。”
明笑也不喝,最后孟屿和孔慎开始互相疯狂劝酒,几轮下来白琅都能看见孔慎那袍子上露出真孔雀翎了。
正如孔慎自己说的,他酒量不太好。
他一边打嗝一边说:“对了,白姑娘,你之前指点我沿水脉开九个洞,这九个洞到底开哪儿啊?”
白琅受不了酒气,强忍着道:“龟眼两个,龟足四个,龟背一个,龟尾一个,龟.头一个。”
孔慎迷迷糊糊地问:“最后那个是……是什么来着?”
“龟……”
钟离异一把捂了白琅的嘴:“可以了,你现在说的他也记不住。”
孔慎醉眼朦胧,瞳孔泛着一点点紫色,袍子已经彻底化作雀翎,翎羽上的眼睛图案像真的眼睛一样到处乱转。他忽然凑到白琅面前,离她不到一指的地方问:“再说一遍嘛,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钟离异终于忍无可忍地把白琅扯开了:“先走,这家伙醉了。等明早非得让他跪在上人门口谢罪才行。”(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