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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东明大步上前,将书香一把拉进了自己怀里,居高临下,冷冷睨着怀香。他是沙场上拼杀惯了的,平日瞧着温文宽厚,面带浅笑,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但此刻瞧着怀香宛若死物,嘲笑冷酷一览无余。
只是被他护在怀里的书香只能闻得到他身上令人熟悉安心的味道,并不能瞧见他的神色。
怀香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慢慢收回了手,面上渐渐浮上一个楚楚的,委屈的表情来,语声低柔而诚恳:“裴校尉,你别被书香这丫头骗了,她就是个两面三刀的丫头,哄得你团团转,还不是一心想要攀高枝儿……”
书香五雷轰顶,完全被怀香震住了。
她平生所见者,龌龊者有之,奸滑者有之,表面端庄骨子里恶毒者有之,但皆有个共同特点,这些人总还知道顾些脸面,当着丈夫的面揭妻子的短……蠢笨到这一步的,却从未曾亲见。
将她紧搂在怀里的这个男人怀中肌肉紧紧绷紧,她感觉得到那种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怒意,心中渐凉,也许……他相信了怀香的说法也不一定呢。
书香试着想要从裴东明怀里挣扎出来,可是他一双铁臂揽得死紧,哪里是她能挣得开的,耳边只听得他温柔的声音:“乖,别动。” 一霎时委屈到不能自已。
没有什么比他相信自己更重要的了。
裴东明唇边浮上一个冷冷讽刺的笑,“怀香姑娘与我家娘子相识久矣,她如何两面三刀,处心积虑的攀高枝,不如今天当着将军与军师的面,分说一二。”他深恨怀香嘴里胡沁,污蔑书香,竟然连“燕娘子”也不肯叫,打定了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想法让燕檀休了她。
要到这时候,连存与左迁才交换一个眼神,相跟着进了房里。贺黑子跟在他二人后面,嘟嘟囔囔:“别是你想攀高枝儿吧?书香妹子要是想攀高枝儿,当初干嘛还要向我老□□婚啊?”
左迁本来已经进得房里了,听到这话,唇边浅笑一闪而逝,原来这小丫头还曾做过这种事?
燕檀见得这些人进来,本来想要下床见礼,但他此刻伤口又裂,连存已上前在他肩上按住了,“你且坐着。”
房里本来不大,一时涌进来四个壮年男子,顿显逼仄。
四个人环顾房内,此刻倒被这房里的凌乱惊住,万不曾料到怀香瞧着是一众姑娘里面最美的,如今瞧起来竟然是最不济的一个。
连存此刻倒后悔将怀香配了燕檀,真是好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当然这鲜花乃是燕檀。
难得怀香此刻还能保持仪态端庄,上前去向着左迁与连存福了福,娇声软语请二人坐下。
二人尴尬的瞧了瞧房里桌上凳上落的灰尘,硬着头皮坐了下去。
响水城年年风吹黄沙,头一日拭擦的整齐的家具,若是刮了风,第二日便落了厚厚一层灰,怀香这房里还是前些日子莲香来的时候收拾了一番。
“将军,军师,请为我作主,书香与我家夫君眉来眼去,我说了几句,夫君羞恼,便要休了我……可怜我如今已经怀有身孕……我可怜的孩儿……”
怀香面上眨眼珠泪盈盈,作势要跪了下去。
莲香这些日子有孕,贺黑子紧跟在自家娘子身后紧张不已,此刻习惯性的伊艘痪洌骸氨鸸颍⌒暮19樱焙巴炅饲萍磕谄溆嘀谌说牧成疾惶蕹傻哪q诚愕姆蚓嗵匆惨桓薄昂谧幽阏娑嗍隆钡谋砬椋媚盏淖プツ源拔艺饣共皇强丛诤19臃荻下铩!
这桩婚事是当初连存与左迁共同保媒,如今麻烦上门,连存不由想起书香当初那番警告,小心将来被怨偶们堵在家门口,心中暗暗后悔,要是当初将怀香扔进左迁后院,任其自生自灭,也好过如今。
左迁家世显贵,如今后院还丢着俩小妾三个通房,对他来说,多一个少一个女人,实在并无区别。
不过如今不行了,这妇人怀着身孕,没得让将军替燕檀养儿子的道理。
“燕檀,你瞧着如何?“
这媳妇儿要不要,还得看他。
怀香本来是抱屈,下跪的时候目光小心从睫毛间窥着左迁的脸色,见这年轻俊美的将军殊无笑意,也并未阻止她下跪,咬了咬牙,端端正正跪在了他脚边,垂头之时,目光之中是一双鹿皮军靴。
左迁恨不得将自己的双脚从她目光所及之处挪开,只是当着这一众人等的面,只得强忍着。
燕檀目光表情,淡漠道:“原本末将就无娶妻的打算,只想保家卫国,难得军师美意,但这美人,实是消受不起,求将军与军师做个见证,今日我便写了放妻书,日子便填在她诞下孩子之时,只等她生了孩子,我便与她再无干系!”
裴东明摇摇头,“这却不妥,不如这放妻书就写今儿的日子,反正孩子在她肚子里,生下来也姓燕,也少生些波折。”
万一这女人日夜磨缠,磨的燕檀改了主意,这却不好。
连存与左迁不觉点头,怀香一听却急了,这是他们这几个人商商量量,转眼就要将自己休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书香大叫:“明明是她行止不端,与我家夫君眉来眼去,你们这些人全然不讲道理,怎的不休了她,却要休我?”
裴东明微微一笑,好整以暇道:“我却不曾亲眼见到我家娘子如何行止不端了?不如有劳怀香姑娘讲讲?”
一屋子的人都讲目光放在了她身上。
左迁久握军权,连存运筹帷幄,倒从不曾断过家务事,只觉这妇人麻缠不清,可是裴东明一副打定了主意要问问的模样,他二人反倒不作声,由得裴东明过问。
“她……她以前是林家大少爷书房里的笔墨丫头,有一日……有一日与另一个笔墨丫头争风吃醋,还害得那丫头被大少奶奶打了一顿,卖了出去。她定然……定然与林大少爷有些首尾的……”
话未说完,裴东明伸臂一巴掌重重打在她面上,顿时她那张引以为傲的俏脸立时肿了半边。
“贱人!好教你知道,我家娘子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这种事还用得着你来谏舌?以后我要是再从你嘴里听到一句污蔑她的话,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书香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呆呆瞧着他气得铁青的脸色,一时不知是怯是害怕,微微瑟缩了一下,被裴东明察觉,他连忙低下头来,语气不自觉转柔,“娘子别生气,我自然是信你的为人!为夫若是不信你,还能信谁?”
她目中渐渐滴下一串串的泪来,越滴越多,裴东明手忙脚乱替她拭泪,粗砺的大掌磨得她细嫩的脸皮发红:“娘子别哭了,我是真的信你。真的,不信要不我掏了我的心出来给你瞧瞧?”
“油嘴滑舌!”书香破涕为笑,将他的大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低低抱怨:“手掌粗死了,擦的人脸疼。”
“好好,我不再擦了。”裴东明好脾气的笑着,又拿袖子去拭她的小脸上的泪,心疼不已。
左迁与连存诧异又好笑,只觉裴东明这副模样从未得见,都大睁着眼睛瞧热闹。
反正这种家宅之事,还是要燕檀来拿主意。
燕檀眼见这一听了这话,再瞧一瞧那面目肿胀的妇人,心中又酸又涩,嫌恶不止,“罢罢罢,我这就写了放妻书予你,等你生了孩儿,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吧?”
贺黑子自告奋勇:“我来替你磨墨。”在他家房里瞧了一圈,没找到墨,只得往外跑:“且等等,我去买笔墨纸砚。”
要到这时候,怀香才生出无限恐慌。
此地荒凉,到处都是驻军,也不知道蛮夷还来不来,近些日子天降大雪,半夜冷的厉害,吃食简陋,日子又难捱,身边早已无小丫头侍候……她以后该如何过?
可恨书香那丫头,竟然嫁了个蠢笨如牛的丈夫,连她的这些话都听不懂似的,只顾搂着她擦泪。
转目在房内瞧了一圈,年少英武的左将军与连军师竟然也目带笑意瞧着书香那丫头,连自家的夫君也默默瞧着她,目带沉思,仿佛什么好事都教她占全了,凭什么呀?
她张了张口,再瞧瞧裴东明的一双大掌,默默将想要讲出来的话咽了下去。
有些话,以后有的是机会讲出来,何必争一时之闲气?
不多时,贺黑子从外面带了笔墨来,又殷勤的将桌子挪到了床边,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磨好了磨,催着燕檀写。
“这样的恶婆娘,早日休了早好。跟我家娘子比比,啧啧,真是替她提鞋都不配。”
连存抚额……疼媳妇儿的眼前就已经有一个让人跌破眼眶了,哪料到还有一个比之更甚。
贺黑子真是随时随地都将自家娘子挂在嘴边赞赏。
“黑子多嘴!”
左迁见燕檀面色,恐令他难堪,出声喝止。
哪知道贺黑子胆大包天,嚷嚷道:“将军,这可不是在营中,我家娘子比这恶婆娘好是事实嘛。书香妹子那般凶悍,瞧瞧都被她弄哭了……”
跟怀香比起来,书香怎么着都算是他们自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