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似有巨大一张口在缓缓吞进,眼看着一点,接着一片,然后便是一小半,慢慢在消失。
地上的人们,大气也不能喘一口,东湖人震天的欢呼过后,便是马蹄轰隆响动,他们似前面给大秦军队杀地打败的事情没有发生过,这时候,每个骑兵俱都面色兴奋,屏气凝声狠狠挥动弯刀策马向白狼城冲过来——竟然他们打算一举夺下白狼。
大秦将是有些发懵,东胡人对天地是很敬畏,但在打仗的时候,他们可没有那么多讲究,眼见黑暗即将到来,形势朝着对进攻一方有利的方向发展,东胡人可以不顾一切拼死来夺城,但大秦这时候对上天的敬畏和迷信已经有了一定的根基,不管皇帝还是平民,在他们的眼中,上天都是有灵魂能说话的,现下上天降临即将到来的黑暗下来,难道是这一次胡人侵犯大秦大秦反抗是不对的?
“大秦,上天不可侵犯尊严,黑暗,只是它不敢面对胡人即将血流遍野的惨景而已,诸君但奋死拼战,若有罪责,李寇愿一力承担!”眼见不妙,李寇也了解这个时代人们的上天观念,急忙大喝一声,纵马便要向城门过去。
“诸君但请死战,若上天责罪,我陷阵营一力担之!”彭越紧跟李寇脚步,纵声暴喝催马向城门过去,身后给两人喝声震过来的陷阵锐士一起大喝,奋力要去守住城门。
“东胡无德,上天降罪以黑暗,欲使我大秦万胜,不可退后,唯一死报国而已,杀!”蒙嘉暗暗赞许陷阵营,纵马飞奔出城门口便也大喝,稍稍将恐惧的锐士拉回神过来一些。
黑暗,在东湖人的马蹄声中果真降临了,白狼渐渐黑黑暗吞噬,原本灰白的城墙,似涂上一层黑漆一般,在黑夜似的天地中,森森巨兽矗立,城下相交一起的大秦锐士与东胡骑兵,便都化作黑暗中无边的粉末。
嘭——
东湖人的战马,撞上了不知是哪一个大秦锐士的身子。
但听一声闷哼,黑暗中人们眼前似乎亮起一道血色的彩虹,分不清是袍泽还是敌人,瑞士们只有静静凝立在原地,等待下一刻光明的到来。
“咱们是看不见,东胡人也一样,但听有马蹄声,便杀!”蒙嘉知道陷阵营此刻已到了城门口,便这样下令下去。
大秦,不愧是人的血勇之气最凌厉的时代,人们敬畏上天,便如敬畏生命一般,却人们也同样可以在某个时候将生命如敌人般藐视,同样的,上天,也在人们认为不公不平的时候,将怒气喷薄向长空洒去,心头的彪悍与暴虐,便消去了心里最深处的那一丝畏惧。
反抗敌人也有错么?
没有,那么我便可以心安理得!
至于日食,或许上天在责罚谁罢,可那还能落到我们的头上么?夏桀商纣不仁,上天可以降罪给他们,但没听说过上天能直接将责罚降临到为国奋战的锐士身上。
只要咱们的厮杀没有触怒上天,至于罪责的对象……
“那是咱们能管得了的么?”锐士们这样想。
于是,那便杀罢!
黑暗,完全笼罩了大地,至于这黑暗的尽头,谁也不能知道。或许是右北平,或许是四郡三十四县,或许能扩大到整个大秦帝国,也或许,天的尽头,才是这黑暗的尽头。
没有尽头,那便要这黑暗消失罢!…,
提剑奋勇向前,车士首先大呼酣战,这是无边的黑暗,这是什么也分不清只能凭借感觉去厮杀的森林,只能凭借感觉去挥剑,只能凭借耳朵的灵敏度去捕捉敌人的踪影。
咝——
毒蛇吐信般一个声音响起,却同一时间一个浓重关中口音大吼道:“快闪开,老子收不住手咧!”
“老方快闪,狗日的……”这一生很突兀,在只有马蹄声跟粗重喘气声中,不啻黑夜里星星灯火,却这人一声没有叫完,便听沉重马蹄声传过来,噼吱再一声,便这有些河内口音的汉子一声怒吼,却声音戛然而止,在一声战马嘶鸣过后,他再也不能大喊大叫了。
“小弓,小弓?”老方有些焦急的声音,在那戛然而止的嘶吼之后便响起,却他一连问了三遍,回答他的是迎面扑来的劲风与有些甜但更多血腥的气味。
“小弓!!!”老方知道,那能飞溅到自己嘴角的液体,定然是小弓的了,这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两日来不知多少次凭借灵活的身手从东胡人马蹄下逃命出来,身上也背负了七八个东胡人头,眼看便能将他全家从奴隶身份转换成平民时候,却这该死的太阳,这天杀的东胡人,便将他憨憨的笑脸,也只能定格在自己的记忆中去。
当——
刀剑相交,老方悲愤怒吼,他也不管那东胡骑兵是不是借着战马冲击的力度,也不管这东胡人在马背上有多大的力气,双手握剑便凭借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感觉,向着劲风袭来的痕迹,抬手便决然迎上。
“杀!”老方怒吼连连,那东胡人身在马上,也没有能拼得过他含怒之下的愤天一击,战马悲鸣,那东胡人慌忙后退,却老方哪里能放过他,常见似一根棍子,呜呜风声能说明现在的他是多么有能力将敌人杀死。
咔嚓——
嘭——
战马给老方一剑削在脖子上,一鸣也没有发出便轰然倒地,马背上的骑兵骇然欲绝,啊呀一声吃痛惊叫便要爬起,却战马压住了他半个身子,奋力挣扎时候,便又咔嚓一声,这厮的一条腿,便给别断在泥土与战马的中间。
“小弓,咱给你报仇!”老方仰天怒吼中,沉重脚步声噗噗向东胡骑兵而去,那东胡骑兵将弯刀胡乱在身前挥开编织出一块影子,要将自己仅存的半条命保留下来。
当——
清越的金铁交鸣声过后,呜一声弯刀拉动空气荡上天空的声音又响起,东胡骑兵一手捂着血流不止的断腿,一手挥动弯刀,怎能比得上挟怒而来双手握剑狠狠一剑劈下的老方全身力量,却那弯刀也怪异的很,给长剑劈中之后,居然绕着长剑剑身转了半个圈,并不坠地却呼啸着向天空斜斜飞去。
“头来!”东胡骑兵自知必死,手中又没有兵器,下意识便抬起手臂横在头顶,却噗噗连接两声闷响,好好一个人,便从左肩到后腰化作两半躺在老方的脚下。
哧——
黏黏的液体直冲老方脸上,老方嘿嘿狞笑,伸出舌头享受般添了一口嘴角的血液,猛然仰天嘶吼,挥剑狠狠斩落,斗大人头冲天而起,老方伸手一捞,便滑腻腻一颗人头落在了他的手上。
“小弓,你放心,这一颗人头,归你,你全家,就都能成平民了,咱要能活着回去,就给你家看看去!”
奇怪的感觉,战场上,你可以看不见敌人在什么地方,你可以看不见长官在什么地方,但不管是生是死,你总能找到你的战友!只凭着一种感觉,一种平平淡淡平日里为了一杯酒一块肉也红过脸掐过架,却上了战场便能将自己生死也交给身边战友的感觉,战友,即便是相隔千军万马,你也能找到他们。…,
老方转身向左边横跨几步,便弯下腰去放手触摸,只一把,便拉住一具尸体,老方心头升起微妙感觉来,他能肯定这定然是小弓!
顺手向尸体手臂上再一摸,果然是小弓,他手腕上总是系着一条链子,上面一把小小的弯弓——这便是小弓这个名字的来由。
“小弓,你等着,你走了,家里还有人要养活,咱给你弄几个人头去!等着啊,你要等着!”老方没有流泪,也没有悲哀,当兵的,便随时都准备慷慨赴死,这大秦的锐士,更是不畏战死的,老方自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与小弓一样战死在沙场,生离死别见得多了,便也习惯了。
沉闷,只有一种沉闷压在心头,老方摸索着,在地上找到两把长剑,一把是自己的,一把是小弓的——战死的锐士,虽然小弓在将来给检查的上官也很难发现腰间将多出来的几颗人头不是他砍的,但谨慎总是好一些,老方以前也这么做过,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小给发现的痕迹,这是替战死的袍泽领取更多军功而不被发现不破的经验真理。
听见马蹄声音响起,老方便静静凝立在小弓的尸体前不远处,心下一片宁静,判断出纳东胡骑兵跑动的路线轨迹之后,他便猎豹一般冲上去,用左手自己的长剑砍翻战马,小弓的长剑顺势在马背上闷哼出声的东胡骑兵脖子上一划。
两个……
四个……
六个……
老方记得清楚,自己跑回小弓身边总共有三次了,每次带回去两个人头系在小弓的腰间,便在此时,他双手也慢慢酸麻起来。
“小弓啊,你家里人,也能好好过活日子了,六个人头,能换好多地哩,你也安心了去罢!”老方有心给小弓能多砍几颗人头,却他自己的力气只有自己清楚了,接下来,应该给自己砍下几个人头来——他也是军中的勇士,即便是即将要战死,那也不该腰间没有一个敌人脑袋的。
老方站起身来,却黑暗中身前来来往往的人们不能看清楚他的面孔,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脸上此刻定然痛苦无比,因为——
噗——
噗噗——
接连数下,他从地上捞起的弯刀,却在他双手的挥动下,斩在了小弓的身上。
“小弓,你能明白咱的,对不对?咱也是没有办法啊……”终于,老方两行热泪忍不住滚落下来。
是的,为了小弓一家人将来能顺利脱身奴隶进入平民,为了他们能够顺利从官府拿到那一些土地,战死的小弓,或者说给老方挡住东湖人弯刀而战死的小弓,不得不承受老方这几下“苦肉计”性质的弯刀砍下来。
老方知道的,小弓在此前身上几乎没有留下伤口,只有给自己挡刀的那致命一下,这样的身体,若是黑暗中还没有留下弯刀划过的伤痕,事毕检查的军官不用多想便能判断小弓腰间的东湖人首级是做了假的。
忍住心头的无奈和悲恸,老方将弯刀扔在一边,将小弓身子背着放在不虞为乱军踩踏的地方,又抓了几把土撒在小弓身上——模糊新旧伤口的痕迹——老方便提剑向记忆中的城门方向冲过去了,因为,他双耳听得明白,那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砰砰——
便是这两声,将老方拉过去的。
“杀!”李寇的怒吼,分明便表示方才两个巨大响动是他造出来的。…,
多亏了沙漠中风沙时常迷蒙自己的双眼,李寇听风辨影的能力在这时候有了大用场,他本带着陷阵营翻身到了城门口要堵截趁机想要混入城内的东胡骑兵,蒙嘉从他身边经过时候也没有说什么,却便他们等了一会儿,前面的兵器碰撞不住传来,却门口一个人也没有到过。
从来都是李寇纵横千万人中厮杀的份儿,哪里有过耳听别人搏杀却自己呆呆站在门口的时候?
长长呼出一口气,听得厮杀距离城门越来越近,李寇闷哼一声,双脚轻磕小红马,黑暗中马蹄声起,便他要杀入激战阵中。
呼——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把弯刀,只向李寇头顶飞来。
李寇听得清楚,铁矛上扬轻轻一点,叮当一声,马前便落下一个不知谁人斩杀掉东胡骑兵而冲天飞起的弯刀去。
暴喝出声,铁矛还没有从挑落弯刀的状态中恢复,李寇便横扫向左右两方,两个乱中直扑城门而来的东胡骑兵,发出召唤老方过来的声音。
“弟兄们让开,城门有我弓弩营在,便不容东胡人染指!”便在李寇收矛静待再一次的敌人上前时候,城门内忽然隆隆响动传来,一把粗豪的声音叫道。
“弩兵?”李寇一惊,急忙向陷阵营喝道,“三角阵型,跟着我走,不许混乱!”
大秦的锐士,没有不知道弩兵厉害的,一营四千人,都是专门将精力放在弓弩上面的锐士,配备大秦才有的重弩长箭,若着一营人发怒起来,铺天盖地连环不绝的箭雨,便是你有通天彻底之能,也免不了一块碎肉也留不下来的结局。
“长矛横端,长剑向前,周勃季布后角,彭越季心紧随,走!”英布自然也是了解弓弩兵放箭时候,城门外面千步之内不能有生物存在的,李寇前边开道,接下来带领陷阵营撕开东胡骑兵口子的任务,便落在他的肩头。
呼号大风,是曰陷阵;壮士奋死,敌忘我兴。
“大风,大风,大风!”陷阵营锐士一起呼号,锵锵长剑敲击在剑鞘上,战马缓缓启动,没有多少人呼喊的战场,霎时间给陷阵营打破沉静。
李寇纵马在前厉声喝道:“陷阵锐士,有生无死,白狼弟兄,若闻我呼号,便可退开百步,有壮士,请随我身后死战!”旋即又扭头喝道,“尚请左近弟兄互助弓弩营周围,此日白狼,正是歼灭胡人之地也,不可不效死命奋战!”
却这也不是小觑了白狼城锐士们,众人都明白,骑兵的威势,在于奔腾起来撞阵冲击,若有挡在面前的,便马蹄过后化归尘土。当下先有弓弩营将是大声示警,后又陷阵提醒退让,有四散开来的锐士们,便高声叫道:“且过来,死且不惧,杀敌正合我愿也!”又有左近千百人叫道,“陷阵单管前去,有某等在,誓死不叫东胡人踏近弓弩营兄弟身边一步!”
东胡人还是沉默不语,大秦锐士大呼酣战起来,陷阵营李寇当先,小红马奔腾起来之后,面前若有铺面劲风,李寇便想也不想铁矛重重刺出,身后英布一把偃月刀,季心彭越不知从哪儿抢来的两把长矛轮番前刺,三人合力,便给身后的锐士在东胡骑兵中破开一个大洞。
“陷阵弟兄,只管前进,身后敌人,某等誓死断开!”黑暗中,有数十人这般大呼,李寇哈哈大笑,陷阵在前,后面一排骑兵拉开的百步宽阔地带,便步军死死紧跟,一时间,势如破竹,步骑军配合转眼杀出千步遥远去,但听“陷阵“呼号声越来越大,可能是东胡人让开了声音响起的地方,可能是陷阵营经过的地带本东胡骑兵便很稀少,只这千步的距离,李寇感觉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这一支大军,黑暗中谁也不知有多少,左右都不管,只李寇认准一个方向,便是城门端对的南方,极快带领大军离开去,左右的东胡骑兵,自有弩兵收拾。
“杀!”北门喊杀声传来!
“杀!”西门喊杀声继而响起。
“有敌无我,有我无敌,杀!”片刻后,东门喊杀声轰然响起。
“陷阵,向东,杀!”李寇暴喝,不管眼前是否有敌人,铁矛晃动处,折头便向东要去了。
天边忽然帷幕一般扯开一道缝隙,渐渐有亮光透出来,李寇顾不得抬头去看时候,却身后有人道:“苏将军要你们带来的总攻击时辰,却确定否?“
李寇听得那声音生疏,扭头时候,正是蒙嘉,这人在城头上大纛下站立,便给他牢牢记住,当下不及行礼,李寇忽然笑道:“没有说,只不过,现下我大秦四面大军全数杀出,岂非是最好时机?”
蒙嘉赞许点头道:“你排阵不错,乱军当中也能调动锐士相互配合,这个提议,正合我意,不知你敢不敢独自去点燃烽火台上大火?”
作为一军主将,李寇在到来白狼城之前,便将这城池的战略地点分布熟记下来,那烽火台是重要地点,自然他不会不清楚。
当下抬头看看天色,微微明亮正要探头,扭头四望,烽火台便在西面城垛上,李寇哈哈一笑,将大军交给英布,也不答话,策马便向那城垛方向冲去,只在经过一个车士身边时,他弯腰从那车士腰间取过一张大弓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