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步!”副御手声音有些提高了。
“冲过去!”东胡骑兵中头领嘶吼声,已然达到最高。
九十步……
八十步……
七十步……
……
“杀!”副御手一声怒吼,一千人,一千个从肺腑中经由胸膛蜿蜒冲破喉咙的声怒吼连成一片时候,那便是一个声音,狂暴的战马,如雷的车音,也退避一般给这声音让开了道路去。
嘎嘎嘎,嘣——
嗤嗤——嗤嗤——
便似两千条给人极力向后拉扯的白蜡木杆子突然一起放开,迎面的空气受不了那强烈木杆上带着的劲道而瞬间凝固一起,轻轻而沉闷的啪啪声音如爆炸着的空气团,两千支羽箭从弩孔窜出来时候,那凝固的空气又给这强劲举世无双锋利莫可抵挡的羽箭撕破,目标,只有目标,才能在这时候感觉那可怕的力量还在远处的恐怖。
嘭——
奇怪的,尖利的羽箭扎上目标时候,没有那种轻快而简明的嘶嘶声,只有大锤击打上一堵墙之后一样的声音沉沉闷闷响起。
城头上的蒙嘉听得清楚看得明白,在这一声闷响同时,第一排的东胡骑兵,很幸运地飞身从马上向后弹射出去,便如同果真给大锤击打在他们的胸口,那强横的力量,将这些可怜的强盗带着,狠狠向后撞击在紧跟在身后的同伴身上。
噗噗,噗噗——
这才应该是弩箭杀人的声音啊!
蒙嘉有些享受这种眼看着敌人大规模毁灭的声音,很享受敌人惨烈之极死在己方打击之下的感觉,“强盗,就应该是这么死去的!”他低声念道。
嘎嘎嘎,嘣——
第二波羽箭又杀出去!
可怜东胡骑兵,第一波的箭雨已经让他们人仰马翻倒下一片,后面正将马速提高到顶点的同伴,不可能忽然看见前面同伴猛然飞起来又颓然落下去便停步不前,马蹄声从此不能落在地上飞溅其泥水,只有噗噗入肉的牙酸感觉从东胡人心里升起,飞溅而起的,是血,是族人的鲜血,消失的,却是一个个几乎等于惨死在自己手上的族人。
“杀!”恐惧之后,便是愤怒,愤怒见了血,便是疯狂,疯狂中的东胡骑兵,忽然在血的战场上,莫名地,心里面消散了最后一点对大秦车士的畏惧,有一人怒吼出来,便跟着千百人后出来,继而,整个东胡骑兵群,爆发一般将一个杀字吼破了咽喉。
唏哷哷——
战马嘶鸣起来!
嗵,咣——
战车,终于在第三波箭雨之后,与敌人战马撞在一起。
那奔腾起来的战车能有多少力量?谁也不知道!
一千奔腾起来的战车汇合起来能有多少力量?敌人知道!
你看飞扬而起恍如稻草扎就一般的东胡战马,你看口角血迹潺潺而下忽然如五马分尸一般整个人四肢脑袋与身子分离开来,然后肚皮忽然爆裂肠肚肺腑一起四散飞溅开来的东胡人,你便能明白大秦的战车,究竟一千辆聚集起来了什么样的力量!
“步军出击!”眼看已经突破了七八排东胡骑兵而不得不给满地的死尸堵塞了车轮只好车上四人每人一个方向攒射的车士,蒙嘉挥挥手向传令兵示意。
“将军有令,步战锐士,出击!”传令兵站在城头大声向下传令,同时,蒙嘉身边的大纛锐士也将大纛插上城头最高处,大纛的方向,正是城下远处的东胡骑兵群中狼旗正北。…,
“杀!”最前面一曲军侯一手持剑一手挽盾,率先向敌阵冲过去,身后锐士紧紧跟随。
“杀!”最后面各部曲军侯双眼霎时间充血,长剑直指敌阵嘶声大吼,大地颤抖,锐士举步,脚下流淌着战斗之前的节奏,恍如跳舞的曲子。
“杀!”蒙嘉忽然暴喝,翻身下城便要上马杀出城去。
“将军不可,城头上观察战阵调动大纛,非将军无人!”副将急忙拽住他,示意身边护卫锐士将他“抬”上了城头,副将这才松了一口气,自己却翻身上马向城外杀出去。
“娘的,这厮老抢咱机会,调动大纛,你还不行么?”蒙嘉不容说话给锐士们架上城头,看着绝尘而去的副将破口大骂,却回应他的只有战场上骤然猛烈起来的金戈交鸣声音。
蒙氏父子,从来都不欠缺临阵杀敌的血勇之气,每当大战来临,蒙恬若有机会,定当身先士卒,这种好站的性格,在蒙嘉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年轻一代身上,体现更加突兀。
“若为将者不能有血勇之气,便不足以委以将军重任!若为将者不能有血腥之气,便不足以使士卒效命!若为将者不能有血勇之气,便不能百战百胜全军一心!”蒙恬这样说过的话,蒙嘉牢记在心。
“血勇之气!”蒙嘉眼望战场,心渐渐又一次热起来。
……
“杀!”步军补充上来,车士便松了一口气,渐渐东胡骑兵散开来露出空隙,御手挥动长鞭,战车再一次催动起来,横冲直撞便向敌人杀过去。
“杀!”战车冲散了敌人的阵型,又阻滞了敌人后续部队奔腾起来,步军们赶上来时候,面对的不是弯腰挥刀而战马只能停立在当地的东胡人,便是在战车强横的冲击下散开的溃兵,心慈手软?不需要!一颗东胡人头,咱便是一份军功啊!长剑毫不客气照准东胡骑兵的要命处便狠狠扎下,抢得快的锐士,手上盾牌早已不用,左臂上挂满的,都是血淋淋的人头。
“啊!”
总有落单或者战车损坏或者战马倒毙的车士,但见东胡骑兵群中,百人围住一辆大车,这战车上御手副御手与弩手早已战死,只有一个副弩手还在上面,车厢已在撞击中破损不堪,便是上面的弩,也只有最前面两把可用。但见东胡人策马在自己身边打转,副弩手忽然仰天怒吼,猛然跃身扑到御手的座位上,将长鞭弃而不用,却将自己手中长剑狠狠向拉车战马掷过去,正将两匹马的后腿扎准,吃痛之下,战马昂扬嘶叫,撒开四蹄狂乱奔跑起来,霎时将以为擒获一个俘虏或者缴获一辆战车的东胡骑兵冲开一道口子。
东胡骑兵一起大叫,有人便将马上准备着的绳索在手中摇动,快马奔驰间,到了战车左近。
哧,啪——
脆响声起,绳索上面一个套子,正套在锐士脖子上,那东胡人兴奋大叫,啊啊声中,他猛然要停马,却忽然惊骇他发现,那脖子给套住的大秦锐士,竟然发狠将一把弓弩拆下来抱在怀中,满脸都是不屑冷笑,那幽幽的黑孔,瞄准的不正是自己?
噗——
东胡人不能来得及跳下马来躲避,只有十多步的距离上,弩箭的威力,足以将他的身子搅个粉碎。
擒获大秦俘虏,是一个了不起的荣耀,锐士射杀那套住自己的东胡人之后,不去管脖子上的绳索,也不管鲜血潺潺白骨露出的四肢,嘴角噙着浸泡了鲜血的冷笑,手中一支支利箭从敌人的身上狠狠穿过,却忽然呼吸困难,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要一起涌上脑袋了去。…,
扭头处,一个身材粗壮的东胡人端坐马上,得意望着自己。
手中的利箭,只剩下最后一支了,看着四周慢慢围上来的东胡人,锐士狠狠擦去嘴角的血丝,忽然哈哈大笑,却喉咙给绳子勒住不能发声,但这一切,都不能阻挡他接下来的动作。
咔嚓,咔嚓,那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两把最后的利弩在车厢上砸个稀巴烂,东胡人愕然之后便是大怒,有人纵马上前便要来取,却拉车的战马忽然倒毙,战车停顿的一瞬间,那东胡人的战马正好撞了上去,锐士奋力将脖子上越来越紧的绳索向后一扯,手中利箭的尖头,便噗一声狠狠扎进那一头撞上来的倒霉鬼脑袋,脑浆四溅处,又一人死在这锐士手上。
那拉着绳索另一头的东胡人大怒,叽里呱啦不知吼了一声什么,锐士脸上潮红越来越浓,却嗓子眼里挤出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几个字来:“娘的,你要老子过来,老子便过来吧!”
东忽然骇然便看见这样一幕:这锐士蓦然伸出双手揪住脖子上的绳索向后一扯,另一头的东胡人哈哈狂笑奋力便向另一方向拉扯。却便在这时,那锐士几乎已经没有了皮肉的双脚在车厢里一蹬,又借着那东胡人拉扯的力量,整个人腾空而起便如驾云大鹤,凌空向那东胡人直扑了过去。
那东胡人哈哈大笑,手上的力量更加一成,却在眼前那锐士讥诮的目光越来越紧时候,蓦然发觉他掌心展开,露出森森一截箭头来。
“不好!”东胡人大叫一声,顾不得擒获俘虏便撒手向后急退,却哪里能来得及,锐士看也不看他向自己刺过来的弯刀,噗地一声,口内喷出一蓬血花,原来他窒息中感觉力不从心,便将自己的舌头咬碎了。
这一蓬血花,直扑在东胡人脸上,东胡人下意识便要用手去擦拭,却便在这时候,噗嗤弯刀先插入锐士的胸膛,而锐士的利箭,却也几乎同时插入这东胡人的眼睛。
啊——
东胡人痛苦大吼,用力拔出弯刀来要砍下锐士的首级。
噗,噗,噗——
锐士脖子上的绳索解开,他哈哈从喉咙里挤出大笑,快若闪电将三四寸长短的箭头接连在那东胡人面目上刺下去,那东胡人弯刀给他渐渐没有力气的手臂把持,没有砍到锐士的脖子,却还是狠狠扎进了锐士的后心去。
“娘的,老子杀的第十六个东胡人,居然还是个万夫长!”锐士的舌头已经没有了,潺潺鲜血从口角流下,直染红了身下的大地,眼神中的神采渐渐敛去,却他最后一句,却嘟囔出这么个话来。
微风吹动,那也同样死去的东胡人脑袋上,一根白色的雉尾羽毛,颤巍巍抖动不止。
壮士已死,余威仍在,大秦锐士,面目含笑,睥睨瞪大眼睛向长空怒视,身下臂弯里紧夹的,乃是东胡勇士,万人头领,但见这东胡勇士此刻脑袋低垂面目狰狞,双手连自己的弯刀,也最后不能掌握住!
壮哉,大秦勇士!
伟岸丈夫,慷慨赴死,譬如虎王,雄风镇山!
便是我们死了,也不能忘记为了民族征战而从容献上生命给华夏祭坛的勇士,绝不能!
便是我们好好活着,不能有一日忘却我们的祖宗在这给热血染遍豪迈铺就的大地上将一个人,将一个炎黄子孙的血气与勇气尽数拥抱而视死如归的历史!
华夏,是属于为了炎黄的生命与尊严浴血奋战而慷慨牺牲的先祖,是属于应该继承先祖铮铮铁骨湛湛魂魄的华夏子孙,便是我们活着,一日不能给敌人觊觎,便是我们死了,也要让屑小仇雠不能踏足!
华夏先烈,虽死犹生,万世流芳!
猎猎大纛从极南边的地平线露出头来,正当厮杀出敌阵转头要与袍泽共死的车士,回头处,便见越来越近“陷阵”大字,与旗下沉默如刀的八百汉子。
斩不完的胡人头,饮不尽的敌仇血,有人倒下了,便有人接过他们的长剑铁矛,这一次,有陷阵营,下一次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