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一看到眼前暗红略带些许蓝紫雕花的气派大门,我便知这伍家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不知是不是因为雪域国当今天子紫发紫眸的缘故,其国内奉紫色为尊,而紫色中又以纯色的葡萄紫最为高贵,只有帝王家可用,皇亲国戚王公重臣可使用除葡萄紫以外的纯色紫。而商、仕、医、师中的翘楚世家被封宗族后,则可使用非纯色紫,例如可在衣饰中、门庭建筑中掺入少许紫色的元素,只要不是通体紫色便可。平民百姓则完全被禁止使用任何紫色系的东西。一个简单的颜色成就了阶级分明的等级色彩。
不甚明显的蓝紫雕花却彰显了这伍家的地位,应是一个在商贾中比较出色的宗族。领路的老掌柜对那守门的家丁说明我们的来由后,家丁激动地一路小跑前去报告,不一会儿便出来领了我们进去,足见这伍家左腰夫人病得实是不轻,一家上上下下竟急成这样。
穿过几进廊厅后,家丁停在一扇门前,毕恭毕敬地叩了叩门,“老爷,王掌柜领来的大夫到了。”
“进来吧。”门内传出一个男子浑厚的嗓音。家丁轻手轻脚推开门将我们让进去后,便带着那掌柜留在了门口。
一跨入门内,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就迎面扑来,一个面色微红的中年男子坐在床榻边愁眉不展,见到我们便立刻起身迎了上来,拉着花翡的手好像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激动,“请神医无论如何要治好拙荆。伍风定当重重酬谢……”想来应是伍家老爷了。
不习惯陌生人的碰触花翡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抽开手,“病患之人现在何处?”
那伍家老爷方觉失礼,收回了手,向帐内道:“英儿,我请了大夫来,你把手探出帐外可好?”
帐内人闻言却没有伸出手,反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之后是一个尖细略带颤抖的女声,“你也用不着假惺惺地请什么劳什子大夫,左不过我一蹬腿去了,你好娶新的!我这便死给你看,反正孩子也没了,我一并陪着去才好!我苦命的孩子啊……”
伍家老爷一听这话,顾不得有外人在着急地便掀帐子,就见宽大的床榻上被砸得一塌糊涂,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正准备将头往那床柱上撞。大惊失色的伍家老爷和一旁的丫鬟费尽力气才将她拖住,示意花翡上来诊断,奈何那女子却扭来扭去地挣扎,完全不肯配合。
花翡二话不说挥袖拂过她的鼻端,片刻她便瘫软下来晕倒床上,我一看便知他已不耐烦了直接使药将她迷昏。那伍家老爷却不知情,见适才还上蹿下跳闹自尽的人一下闭上了眼,吓得抓着她直摇晃。
花翡淡淡说道:“我使了迷药,只是暂时昏过去。”
伍家老爷才放下心来,赧然道:“内人原本温顺贤良,不知怎么得了这怪病后便……”他叹了口气,看他如此关心夫人,想必是伉俪情深,“让神医见笑了。”
花翡坐到塌边的软凳上切脉,我欲探头看看却被他制止,一把将我按坐在较远的红漆圆几边,“别染了病气。”
我只好坐在远远的凳子上,遥望那左腰夫人,但是伍家老爷宽大的背影却挡住了我的视线,无奈我转向一旁,却发现倚墙的一面落地的穿衣镜角度刚好、清晰地反射出帐中的情形。
就见那左腰夫人脸色不正常地潮红,额头上汗涔涔地一片,脖颈肿大、身形消瘦,虽是昏厥中,四肢仍在有轻微的抽搐抖动。想来这样一个宗族的夫人病成这样说出去必然有失体面,所以之前王掌柜只隐讳地说她“整日昏睡不醒”。
花翡一番望闻问切倒是做得有模有样,之后询问了伍家老爷几句,伍家老爷道这左腰夫人两个月前开始头昏、头痛、失眠、多梦,当时已有身孕,不久后孩子小产,她的情绪便开始莫名焦躁、抑郁,开始以为是因为痛失爱子所致,后来这病情却愈演愈烈才知情况严重,多方求医均不见好。
我看着镜中人粗大的脖子,有些疑惑,难道是“甲亢”?
花翡退出帐来坐到我身边,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下了一句断言:“贵夫人中毒了。”
伍家老爷一下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点小毒不必这么大惊小怪。”花翡看着那伍家老爷的眼神分明写着“小题大做”四个大字,“开个方与你便可。”
伍家老爷一听花翡如此胸有成竹,立刻喜上眉梢地吩咐下人:“快!都傻愣着干什么?没听见神医的话吗?还不快笔墨伺候!”
花翡接过笔便洋洋洒洒地开了一张药方递与他。
那伍家老爷喜忧掺半地接过药方:“不知内人所中是何毒?”
“水银之毒。毒虽小,却需调理,按我这方吃上三月便可化解。你身上也有那毒,只是不似你夫人这般严重。我也一并开个方子与你。” 花翡突然话题一转,“你家可有牛?”
那伍家老爷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牛?没有牛。”
花翡指挥他,“你去买只母牛来,让你夫人多饮些牛乳。也可助她早日解毒。”原来这左腰夫人是慢性汞中毒,那倒确实要多喝些牛奶补充蛋白质。
伍家老爷吩咐下人抓药去后,脸色一沉,拍桌问道:“平日里是谁伺候夫人饮食的?!”
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奴婢……是奴婢伺候的……”话不成句,脸已吓得煞白。
那伍家老爷眉毛一竖正要发怒,我便抬手制止了他,“伍老爷倒先不急着开罪这丫鬟,私以为这毒并非从饭菜中来。”所有在场人都奇怪地看着我,包括花翡都有两分诧异,我指了指那面宽大的穿衣镜,“此毒乃是从这镜中来。”
刚才我便觉得这镜子有些蹊跷,竟可以如此清晰地映照出帐内景象,简直可堪比现代的镜子,心里还暗暗赞叹这雪域国的人技术先进,花翡一诊断出那夫人水银中毒,我便猜是这镜子惹得祸。
我让边上的下人将那镜子翻转过来,后面果然覆着厚厚的涂层,“这镜子是何时放入房中的?”
边上不明就里的丫环赶忙答道:“是两个月前邻镇陈家夫人送来的,夫人甚是欢喜,说是从没见过能将人照得这般清楚的镜子,便命奴婢摆于房内。”可不正是那左腰夫人开始患病的时间,我转向伍家老爷,“这镜子之所以能照得清楚就是因为背后涂了这水银,此等金属甚易挥发,贵夫人夜夜睡于此房内必定吸入不少这水银,要治好她的病,还请伍老爷将这罪魁祸首给移出去才好。若真喜欢这镜子,也可请下人在这背面刷上厚漆盖住这水银便可。”
伍家老爷听后大惊失色,忙不迭地命下人将镜子给抬出去。花翡满眼笑意地作势欲靠向我,被我一下闪躲开。被回头的伍家老爷正好看到,一副了然的样子温和一笑,“这位想必便是神医的左腰夫人吧?鄙人略备了些酒水,还请神医和夫人不要嫌弃才好。”
花翡听到“夫人”两个字,笑得嘴都合不拢,赶忙承应了下来。为了不暴露身份,我自然也不好辩驳。
那伍家老爷既得了解毒的方子又解决了毒物的源头,自然高兴,频频向花翡敬酒,花翡不爱吃正常的饭菜,闲得无聊便不断给我夹菜。伍家老爷看了会心一笑,“神医与左腰夫人伉俪情深,感情甚笃呀。”
“左腰夫人?”左腰夫人不是他家夫人吗?他怎么老说我是花翡的‘左腰夫人’,第一次听到我还以为听错了,第二次他这么一说我就迷惑了。
“二位想必不是我雪域国中人吧?”伍家老爷问道,花翡略一颔首,他便接道:“无怪不知这称呼。我雪域国中大门大户的正室夫人便称作左腰夫人。”
怎么有这么奇怪的称呼,我不禁有些好奇,“为何称作‘左腰’?”
伍家老爷抿了口酒,缓缓道:“凡是大户人家,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宗族世家都有族徽,正室夫人一过门后,其左腰侧便要纹上夫家的族徽,故称‘左腰夫人’。”
我大惊,险些掀翻了面前的汤碗。幸而没人发现我的异样。那日酒醒后的一幕仿佛眼前,夏季子夜般的沉黑、飘零状的雪花不正是子夏飘雪名字!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惊骇,不过继而一想,那雪花是纹在我的右侧腰并非左腰,又稍稍宽下心来。
伍家老爷继续说道:“我国中与那香泽国不同,香泽国以左为尊,我国中却以右为尊,故只有当今陛下的皇后娘娘才可将族徽纹于右侧腰,是谓‘右腰娘娘’。可惜当今圣上虽有后宫无数,却至今不曾立后,可惜大殿下的生母去的早,不然以陛下对殿下的宠爱必然会将其母妃立为右腰娘娘……”
他那里滔滔不绝,我这里却心下一片冰凉,握着筷子指节泛白,右侧腰隐隐作痛。伍家老爷又道:“不知神医夫妇是西陇、香泽哪国人呢?”
“香泽国人氏。”花翡应到。
“那您二位此时到我雪域国便是来对地方了。西陇国已对香泽国宣战,不日便要开战了,兵荒马乱的怎比我雪域国现今这般安稳。”
“你说什么!”我激动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伍家老爷一惊,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花翡也是一阵吃惊,握住我的手试图安抚我。我已被这当头一棒砸得浑身发抖,顾不得许多,与花翡拿了诊金和典当银子便连夜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