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弯月无声高悬夜空,九山镇的山坡顶上却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声不绝于耳。
莫屈家的小院里一改平日的风清水冷,此刻大摆宴席,宾客满座。
傍晚的时候,张狗眼带着镇里的一帮乡亲提着鸡鸭牛羊上门要和莫屈表敬意。然而,最后也不知是谁一提议,干脆就在莫屈家摆起了宴席,说是好一起庆贺莫屈回家,也庆贺莫屈成了万兽教的内门弟子。
乡亲们盛情难却,莫屈一家也只好随了大伙的心意。于是,便有了如今莫家小院里宾客满座,人声鼎沸的一幕。
也不知是因为人多热闹,还是因为终于回到了熟悉的故乡,莫屈心情亢奋之下似是也喝了不少,脸色绯红的,头也隐隐有几分作痛了。
然而,敬酒的人似乎打从宴席开始就不曾停过。
这不,张狗眼那老头儿摇摇晃晃从隔壁坐席上站起,举着一杯酒,拄着拐杖又到了莫屈的跟前。
老头醉眼朦胧,身子都有几分歪扭了,然而他平日骂的人多了,口齿锻炼得还是很利索的,一点没有喝多了酒后的大舌头。
他举着酒杯朝小院里的几桌人转了一圈,打了个酒嗝,睁着醉意朦胧的眼睛说道:“咱们九山镇这个山旮沓出个大人物不容易!来!大伙,咱们都来敬莫屈一杯!”
闻言,院子中的几桌人齐齐站起,纷纷朝莫屈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莫屈苦笑,虽然头痛难忍了,也只得举着酒杯站了起来,咕嘟一声仰脖吞进了肚子里。
张狗眼一帮乡民见状,便也纷纷仰脖喝光了杯中的酒,随后欢声笑语再度响彻在九山镇的夜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夜渐深,桌上菜肴渐少,人也渐渐就散了。
一场酒下来,最后喝醉了的却只有张狗眼一个人。
这老头趴在桌上已是神智不清,只在那逮着人就念叨:“你知道么?莫屈原来应该是我的女婿的……”
老头女婿要去扶他回家,老头却怒而挣脱,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干脆撒起了酒疯,跳脚就是一通大骂:“你去学武功呀?你扶我有个屁用呀?你去当万兽教弟子呀?你扶我有个屁用呀?”
张狗眼女婿显然平日里没少受张狗眼的气,如今喝了几杯酒,胆子这一大,往日应该窝囊的此刻也不窝囊了,竟甩手也打了自己老丈人一耳光,直打得老人如陀螺般转了一圈。
于是,这酒宴的最后一幕,便是以张狗眼举着拐杖暴跳如雷的追着自己女婿往山下跑而告终。
听着张狗眼愤怒的咆哮声在镇里回荡,莫屈摇头笑了笑,脚步踉跄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着要去帮李大九、王宝和一些好心留下帮忙的乡亲们一起去收拾宴席过后的一片狼藉。
然而,这时,他娘亲忽然捧着一个饭碗站在自己茅屋的门前,对他喊道:“莫屈,你过来,你爹找你呢,说是要和你说几句话。”
莫屈一怔,只得摇摇晃晃的走进了自己爹娘的茅屋,来到了自己爹爹的床头。
不知怎么地,当看到自己卧病在床的父亲,莫屈的酒意霎时便醒了几分,开口就问道:“爹,你吃过了么?”
莫立点了点头,道:“你娘刚才伺候着我吃了。”
说着,又笑了:“其实我手还是能动的,自己可以吃饭,不过你也知道你娘那人,有时谁都扭不过她。”
亲人之间的陌生感,即便离开了很久,再相聚时也能很快消除的。
莫屈在自己爹爹的床上坐下,已无刚回家时的拘谨,一边把莫立歪了的枕头摆正,一边笑道:“爹,你还抱怨呢,有妻如此,你夫复何求呀?”
“嗯。”莫立点了点头,面上忽然覆上一层苦涩之意,“你娘这辈子跟着我,当真是苦了她了。”
莫立在莫屈眼中一直是坚强得有如钢铁铸成的一个汉子,只是如今他却见到了自己父亲铁汉柔情的一面。
然而,这个样子的父亲,却只给他一种一个人上了年纪后的脆弱和无助感。
他忽然很心酸,想要张嘴说点安慰自己爹爹的话语吧,可是看着莫立斑白的双鬓,他又忽然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了。
他只能无声,让空气都跟着沉默。
“莫屈,在万兽教里你还习惯么?听说你是拜在鱼虫堂解度大侠门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莫立开口打破了这种沉寂。
没有想到自己爹爹居然知道自己师父的名字,莫屈很是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习不习惯的,反正没有留在家里舒服。”
“解大侠这个人虽然禀性十分古怪,江湖上也称他为‘魔’,然而他人并不坏,比起这天底下许多腹里藏刀的伪君子要好得多了,你能拜他为师,也是一种福气。”
说着,莫立忽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过可惜,他这人无法承受挫折,以致于鱼虫堂如今没落至此。”
没有想到自己爹爹不仅知道自己师父的名字,而且对自己万兽教的事也是如数家珍,莫屈越发的吃惊了,只觉得莫立过去似乎对自己隐藏了许多他真实的一面。
他忽然有种感觉,他父亲这次叫他到跟前要说的事,会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莫屈,你切不可学你师父,日后便是遇上再大的挫折,你也要重新振作,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万不可学你师父般从此一蹶不振!”莫立沉下脸,自莫屈回家后第一次展露了自己过去严厉的模样。
自己爹爹再严厉的教导也都是为自己好,这个道理莫屈很小的时候便已懂得。
所以,他郑重的“嗯”了一声,点头道:“爹,我知道的,莫要屈服,这是我的名字。”
虽然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是莫立知道,莫屈的懂事,大多数九山镇里的同龄人也比不过。
自己能一手教出这么一个儿子来,他是很欣慰的。
然而,他也清楚,如今总有一些事,莫屈是需要知道的了。
“莫屈,你最近是不是会做一个很奇怪的梦?”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莫立一张嘴就是开门见山。
闻言,莫屈脑海中瞬间涌现起了自己曾经梦到过的那个身体炸裂开来的恶梦,竟有几分心有余悸。
“爹,我最近确实做过一个自己身体气血沸腾,燥热难耐,然后整个人都炸裂开来的梦。”
“炸裂开来么?看来封印已经松动得很厉害了呀……”莫立心中轻声呢喃着,眉头紧皱,面上竟隐现出一抹深深的忧虑。
“爹,你怎么会知道我最近做了这个古怪的梦?”见自己爹爹有点失了神,莫屈忍不住开口惊醒了他。
“因为爹知道你现在到了要做这个梦的年纪。”
也不知是莫立回答得太简洁,还是莫屈压根听不懂莫立的话,反正他面上仍然是一副困顿不解的模样。
莫立往茅屋外看了看,待看到屋外众人只顾忙碌收拾着小院,无人注意自己父子俩,他这才伸手往衣襟里一摸,掏出了一枚白玉戒指,递给了莫屈。
莫屈怔怔接过玉戒,但见这玉戒看起来古朴陈旧,然而却晶莹剔透,毫无瑕疵,似是极好的玉石。
莫屈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枚玉戒,他甚至想不到自己父亲身上居然还藏着这么一枚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玉戒。
毕竟,自己家中好几次面临无米下锅的时候,他都没见过自己爹爹拿出这枚玉戒去卖。
虽然不知道自己爹爹为什么突然要给自己这么一枚古朴玉戒,但是莫屈知道,这枚戒指一定极其的重要。
在莫屈失神的当口,莫立突兀开口:“莫屈,把它戴上。”
莫屈一怔,自是不敢忤逆父亲之语,果真把玉戒戴到了自己的食指上,倒也是巧,尺寸正好合适,不紧也不松。
忽然,莫立面上露出了一种莫屈从来没有见过的肃穆神情,用一种莫屈从来没有听过的肃穆语气说道:“莫屈,这枚戒指,无论你以后遇上了什么事,你都不能摘下来!”
“为什么?”对于自己爹爹有别于以往的肃穆,莫屈很是困顿。
然而,莫立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沉下脸,一字一句道:“答——应——我!”
莫屈一怔,只得无奈点头,“嗯”了一声。
便在这时,他低头往食指上的玉戒一看,却见这个本来晶莹剔透的戒指,在自己戴上之后,竟诡异的浮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字符,看起来如同一种什么神秘莫测的符印。
莫屈吓了一跳,差点就想把玉戒摘了下来。
“爹,这到底是什么戒指?你为什么要让我一直戴着它?”举高手中玉戒,莫屈也郑重而问。
然而,莫立只是神秘一笑,说道:“这枚戒指能让你以后不会再做那个古怪的梦。”
说着,不等莫屈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忙就转移到了另一个话题上:“莫屈,你带回来的那三个汉子怎么喊你做师父?我看到他们腰间戴着的可是万兽教外门弟子的狼头木牌。”
虽然很想继续进一步问清楚自己手上玉戒的事情,但面对自己爹爹的发问,莫屈也不好不回答,当下便一五一十,把李大九等人为什么认自己做师父的事情悉数告知了自己爹爹知道。
“什么?你说你背着万兽教私下传授武功给他们?”然而,听完莫屈的话后,莫立却是激动得差点要坐了起来。
“我看他们一心向武又不得学之,怪可怜的。”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爹爹的怒火,莫屈低着头不敢直视自己父亲的目光。
再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自己儿子的禀性了,莫立叹了口气,竟是不忍再责怪莫屈,只面含担忧道:“这件事会要了你的命的,你知不知道?”
听出自己爹爹语气中的转变,莫屈松了口气,也依然画葫芦,举高手中的玉戒,把话题又回到了这上面来:“爹,这枚戒指的事情你还没说完吧?”
看到莫屈举起玉戒的时候,莫立紧跟着也举起了自己的手,故作犯困的捂嘴打了个哈欠,说道:“莫屈,爹困了,要睡觉了,你下去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这老滑头。”莫屈心里暗骂了一句,无奈只得退了下去。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茅屋的门口,他却忽然听到自己爹爹在身后慢悠悠的说了一句:“莫屈,这个戒指的来历不重要,爹只希望你知道——这个天下,是你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