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月暗星稀的黑夜,凄呜作响的秋风吹得格外的紧,一阵紧接一阵。
莫家小院后,那座被人挖出棺木的老坟已被重新填整好。
然而,此刻,在这座老坟的旁边却又多出了一座新坟,洒满一地的冥纸被风吹得漫天飘零。
一个穿着丧服的少年跪在这座新坟前,只如一尊石雕般一动不动,任由一张又一张的冥纸打在自己的脸上、身上。
在这个少年人的身后,却有三个汉子手提着灯笼,无声伫立。
“九哥,怎么办呀?师父都已经在这里跪了七天七夜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看着自己师父在夜风中颇显单薄的背影,王宝不由得和身旁的李大九悄声问道。
“让他跪着吧,只有他自己不愿意跪了他才会起来,不然,我们说什么也没有用。”李大九叹了口气,作为一个过来人,丧亲之痛他是可以体会的。
“九哥,你说到底是什么人杀了我们师公和师奶奶?他们又为什么要杀了我们师公和师奶奶?”这次问李大九话的换成了是张厚。
想起莫屈家中动都没有被人动过的那口箱子,李大九皱眉摇了摇头,说道:“是谁杀的不知道,但这杀人凶手显然不是为了谋财而害命的。”
王宝沉吟一会,忽然朝李大九问道:“九哥,你说这事会不会是我们路上遇见的那青衣道士一行人干的呀?他们不是也说要到九山镇么?”
李大九摇了摇头,道:“那几个人,出了事后我就怀疑他们了,不过,今天我跟镇里的人一问,谁都说没有见过这几个人到镇里来。”
李大九三人在探讨着莫屈爹娘的命案,与此同时,九山镇中的某户人家里,也有一对翁婿俩在说着此事。
“爹,今天莫屈那黑徒弟问起你有没有见过那青衣道长一行人时,为什么你说你没有见过,而且还不许我说见过呀?”
听得自己女婿的问话,张狗眼大惊失色,忙抬起拐杖狠狠敲了一下青年的脑门,随后左右环顾一下,待看到屋中只有自己和自己女婿时,他这才松了口气。
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女婿,老头压顶声音骂道:“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青年不解,只傻愣着一双眼看着自己岳父。
“那青衣道长一行人是我把他们带到莫屈家的,如果真是他们杀了莫屈爹娘,这事让莫屈知道了,我们全家都得没命!”
闻言,青年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状,转瞬想起自己今天险些把真相告知李大九,顿时便吓出了一身冷汗。
张狗眼指了指自己女婿,又指了指自己,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一边神情肃穆道:“你记住了,从今往后,这件事只许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谁你也不能说出去!”
青年当下哪里敢不听?只捂住自己嘴巴拼命点头如捣蒜。
……
……
“莫屈,你切不可学你师父,日后便是遇上再大的挫折,你也要重新振作,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万不可学你师父般从此一蹶不振!”
也不知跪在自己爹娘坟头前多久了,这一天,莫屈脑海中莫名掠过了他爹爹曾和他说过的一番话。
于是,他终于站了起来。
一把火将篱笆小院连同三间茅屋一起烧毁,在身后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莫屈和李大九一行人重新踏上了回万兽教的路。
从此,在这个世上他再也没有家,有的,只是一段血海深仇。
莫屈平静的告诉自己,即便走遍天涯,走遍海角,穷尽他一生的力量,他都要找到那些杀了他爹娘的人,然后提着那些人的人头回来他爹娘的坟前祭奠。
如果杀他爹娘的是一个人,那么,他爹娘的坟前就是一个人头!
如果杀他爹娘的是一百个人,那么,他爹娘的坟前就是一百个人头!
……
……
在回万兽教的路上,沿途李大九三人谁都没有胆子和莫屈说上一句话,因为他们师父的脸色实在太阴沉。
这一路上,他们分明感觉到,过去那个乐观开朗的少年人彻底死了,变成了一个让他们大感陌生的人。
这个人,身上散发着的是如同出鞘宝刀般锋利的气质,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子如同凛冽寒风般的森冷。
总是面无表情,总是沉默寡言,甚至可以好几天都不说上一句话。
便是偶尔开口说事,也是言简意赅,直戳事物的关键,绝不带上一个字的废话!
李大九觉得,自己师父似乎从他爹娘惨死的那一天开始,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人可以触及他师父的内心深处。
这个少年人就如同他那被冰封住的娘亲一般,整个人都覆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厚厚寒冰,阻挡了外界的所有一切。
叹了口气,李大九知道,莫屈在这样一个年纪遇上这样的一件事,这打击实在太大了,恐怕会对他一生的性格都造成无法挽回的巨大影响。
然而,面对这一切,他这个当徒弟的也只能瞧在眼里,急在心中——措手无策。
回到万兽教,莫屈也没有和鱼虫堂里的任何人说起自己爹娘惨死的事,他只是天天苦练武功,不敢让自己有一丝闲暇下来的时间。
因为,他实在太害怕自己的脑子被放空,他实在太害怕会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爹娘过去的种种音容笑貌。
然后一整天,一颗心都狠狠的揪着痛。
然而,面对莫屈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鱼虫堂里的人可无法袖手旁观。无论是姚三娇,还是叔扶几人,私底下都找过莫屈谈话。
可任他们如何去问,莫屈只是沉默无声,偶尔说一句“我没事”。
问得多了,潜移默化之下,渐渐的,鱼虫堂里的人便当莫屈是真的没事。他们只以为莫屈如此变化,不过是在为六个月后的中朝好武功作着准备。
于是,本来的担忧也变成了欣慰。
唯独阅人无数的姚三娇,她看着莫屈的目光里依然是带着深深的忧虑。甚至,莫屈的异常,也让她这一段时间不得安眠。
这个善良的女子,实在是太疼爱她的每一个徒弟了。
只是,鱼虫堂里谁也没有注意到,每当夜深人静时,莫屈却总是会偷偷一个人溜到虎牙城中,拍开醉怡情酒楼的门去喝酒,去喝很多很多的酒,然后一醉到第二天的天亮。
也是巧,在这个时候,万兽教里卢羽和解岚订了亲的事情传遍了整个虎牙城。
章汉自作聪明呀,竟以为莫屈这是失了恋,伤心所致。
毕竟,身为一个男人,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看到貌美如花的解岚时会心猿意马。而莫屈天天和这么一个大美人朝夕相对的,他觉得这日久生情之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
……
这一天深夜,当熟悉的暴力拍门声再度传来,习惯了等候到这个时辰的章汉打着哈欠搬开了一扇酒楼的木门,把面无表情的莫屈放了进来。
然而,正当他要去给莫屈拿酒的时候,没想到,随后竟有一个他从来没有在虎牙城见过的少年也跟着莫屈走进了酒楼。
章汉吃惊中拿眼细看这个少年,但见他身穿一袭白衣,身材高挑,唇红齿白,竟是一个绝美少年。
虽然感知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进了酒楼,可莫屈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他甚至连去看一眼来人是谁他都懒得去看。
他只径自寻到酒楼中自己平日坐惯的一张桌子,张嘴便对章汉喊出了“上酒”。
然而,那走进来的白衣少年也同样没有理会莫屈,他也径自寻了一张桌子坐下,也同样张嘴便对章汉喊出了“上酒”。
好巧不巧,二人这一声喊却是不约而同,异口同声。
许是这事情太巧合了,这在深夜走进同一间酒楼,喊出同一句话的两个少年人,他们终于朝对方看了过去。
这一看不打紧,白衣少年绝美的容颜,却让莫屈古井无波的心也跟着打了个咯噔,只心下暗叹道:“这个人,这一张脸,只怕天下无双了!”
然而,更让莫屈吃惊的是——当这个绝美少年人对着他露齿一笑,那股绝美的姿态竟让他有种目眩神迷的感觉。
就好像,他已经喝了许多酒了。
这感觉实在太过奇怪,莫屈不得不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了过来,然后不再去看白衣少年那一张仿佛可以迷惑人心智的绝世容颜。
“买醉?”莫屈没有看白衣少年,白衣少年却似是在那边跟他问着话。
莫屈坐的位置刚好背对着白衣少年,他没有回头,只淡淡道:“求醉。”
“我也是。”
随着白衣少年一声话落,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同龄人便再无话说,整个酒楼都跟着沉寂了下来,在夜深人静中显得分外怪异。
过不多久,章汉把酒端上,便只能听到二人默默啜着杯中酒的声音。随着夜色渐深,章汉已是托着肥腮在柜台处打起了瞌睡,一颗大胖脑袋也跟着一点一点的,看起来十分滑稽。
莫屈一如既往,淡淡的说了一句:“表叔,你睡你的觉去吧。店,我帮你看着。酒,我自己会拿。”
闻言,章汉也不扭捏,而且这一段时间莫屈也确实把他的店看得好好的,夜里没出过什么乱子。
于是,他打着哈欠,回房睡觉去了。
这一夜,莫屈一如既往,醉得不省人事。
只是又不同于以往的是,这一夜,还多了一个跟他一起醉得不省人事的人。
翌日天明,莫屈再睁开眼时,酒楼早已开门营业,然而他环顾大堂一圈,却再也没看到那一袭白色的身影,便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他自己做了一个梦。
莫非昨夜我只是做了个梦?也是,这天底下怎么能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揉了揉自己宿醉后发痛的脑袋,莫屈心下狐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