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几朵浮云再度遮掩住太阳,天地一片阴暗。
无尸林中,一个赤裸上身的青年骑坐在一头通体毛红如熟桃的魁梧猿猴身上,任由风吹乱他一头披肩散落的长发。
在青年的头顶上空,一个身穿黄衣的中年男人骑坐在一只褐羽大鹰身上,一人一鹰便仿佛悬空的石塑般静止不动,如若不是那大鹰在轻轻扇动着双翅,几乎难以让人看出这是两个活物。
卢羽身在蛛网中缩成一团,此刻正睁大着一双眼睛看着那个青年,满脸的好奇。
莫屈看到这个青年却是既惊又喜,心下嘀咕道:“这山神大哥怎么也来了?他又为什么会叫掌教师叔作爹?莫非他是掌教师叔的儿子?”
然而,待看到青年身下骑坐着的那头摧花猿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莫屈又不由得吃了一惊,暗道:“这头摧花猿莫非就是想要祸害嫣儿的那头畜生?”
与此同时,那头摧花猿也在看着莫屈,双眼射出极其怨恨的目光,只是它似乎是在忌惮自己身上那位青年的存在,一时并不敢贸然而动。
“小畜生,你躲了八年,终于敢露面了么?”
一阵风吹动杨义的衣角,这个宛如石塑般的男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冷冷看着青年,每一个字都说得掷地有声:“你以为你躲了八年,从前的事就可以当作不曾发生过么?你知不知道这八年来你那傻师父替你做了替罪羊,日日夜夜都活在悔恨之中?”
闻言,青年身子微微一阵颤抖,面上掠过一丝深深的愧疚,继而苦涩一笑,语气平和:“我杨振生于天地之间,从来不会为自己所做的选择而后悔,即便现在让我和你再去做八年前的交易,我也一样会做出和八年前同样的选择。”
“呵呵,是呀,在你的眼中这世上便只剩下了武功。”杨义冷笑。
“呵呵,你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在你的眼中这世上不也是只有我师娘么?”杨振也在冷笑。
杨义微一变色,转瞬恢复如常,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下杨振,语带讥讽道:“你虽一生醉心武道,可惜天赋终究还是不如你大哥,我看你抱了那武功残本八年,恐怕也是一无所获吧?”
“呵,大哥?你瞒得过灵儿,你以为你也能瞒得过我么?”杨振冷冷看着杨义,嘴角挂着一抹嗤之以鼻的冷笑:“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人并不是我亲生大哥,只是我看你愣是要装疯,我便只好陪着你卖傻罢了。”
“也只有灵儿才这么傻,这么多年来一直看不出来你看着那人的目光和看着我们两兄妹的目光是不一样的,也许,那才是你看着自己亲生骨肉的目光吧!可惜,你的百般宠爱也不过是培养出了一个和你一样的痴情种!”杨振面上冰冷,如同在说着一件事不关已的事情一般。
杨振的话只让杨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不知是气急的还是被戳中了痛处,一时只无言以对。
莫屈一直在侧耳细听着杨义和杨振二人间的交谈,越听越是心头惊讶,只暗道:“杨振?难道这人还真是掌教师叔的二儿子、我的大师兄不成?”
“哈哈,杨振那小子嘛,这世间再没有人能比我对他更熟悉的了”
想起杨振曾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莫屈心头一突,只暗自欢喜道:“是了,怪不得这人当日曾和我说这世上再没有人能比他对我大师兄更熟悉的了,原来他自己就是我大师兄呀!”
莫屈正自想得出神,却听半空中的杨义忽然传来一声暴喝:“小畜生,你今日这是要多管闲事么?”
杨振纵身从摧花猿身上翻落,径自走到了莫屈身旁,伸手搂住了莫屈的肩膀,抬头笑道:“我不是要多管闲事,我只是好意提醒你一下你自己刚才和安师叔说过的话罢了。”
“哈哈,杨教主,他们一天没有出了比赛区域,你作为长辈,都是不能出手干预比赛进程的。”
莫屈看了看身旁的杨振,又看了看天空上面带愠色的杨义,忽然想起了刚才杨振人未到声先到的一阵大笑声,不由心下暗道:“难道掌教师叔刚才是想要对我出手么?”
这样想着,莫屈再看向杨义的目光时已然变得复杂,只觉这个中年男人忽然变得很陌生,并不似他原先印象中那个慈眉善目的长辈。
似乎察觉出了莫屈内心的变化,杨义微一皱眉,转瞬便收起了脸上的冰冷,对莫屈故意板下脸呵斥道:“莫屈,刚才我看你身上流露出了杀气,你这是要动手取你卢师兄的性命么?”
听着杨义的厉声呵斥,莫屈却反倒松了口气,只暗道:“果然是我想多了,掌教师叔刚才只是误以为我要杀人吧?”
莫屈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逐伸手指向天空上的鬼哭鸦,对杨义说道:“掌教师叔,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杀人,我是要宰了那只食人的畜生!”
莫屈此言一出,杨义和杨振竟是同时面色一变,目露惊骇。
天上藏着一双窥探人间的巨眼,这个传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世上流传的已然无从查起,但是见多识广的杨义父子都清楚知道这个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他们不仅从许多古典上看到过有关这个传说的记载,甚至他们行走江湖之时也陆陆续续在许多地方听闻有人看到过天上出现巨眼的奇事。
虽然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得清楚天上的巨眼到底在窥探着人间什么,但是所有人都相信,触犯天威的人必定会不得好死。
因此,屠杀相传是从天上落入凡间的仙禽神兽这种事,从来没有一个万兽教弟子敢去做。
但是,在这一刻,他们却清楚听到一个少年人嚷着要去宰了一只仙禽!
看了一眼身旁面露郑重之色的蓝衣少年,杨振感觉出莫屈并不是在开玩笑,一时只当莫屈年少不更事,不由得笑问道:“小兄弟,你是不是没听过那个关于巨眼的传说?”
“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听过?不就是那个云端之上藏着一双巨眼在窥探人间的传说么?”莫屈白了一眼杨振。
杨振并不恼莫屈对自己翻白眼,大笑道:“哈哈,你既知道,那你还要去宰一只仙禽?难道你就不怕遭了天谴?”
想起当日夜小刀对自己说过的食虎鹰生生啄食了一个店小二脑浆之事,莫屈胸膛没来由涌上一团怒火,只冷冷看着天上的鬼哭鸦,掷地有声道:“若这天上真有仙人,却眼睁睁看着这只畜生食人而不管,那我莫屈便只好亲自来替天行道!”
孰料,杨振听完莫屈的话后却是很不以为然,甚至面上带上了一丝冷笑,他松开了搂住莫屈肩膀的手,很突兀的问道:“小兄弟,你吃不吃禽肉?”
莫屈一怔,一时半会有点不明白杨振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人既吃禽肉,那么禽吃回人肉又有何不可?”杨振看着莫屈,眸子里多出了几分淡漠,“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间,人却自命尊贵,妄自把世上其余生物唤作畜生,然而,人实际上又与畜生何异?为了功名利禄,为了有粮果腹,还不是和畜生一样你争我斗,甚至骨肉相残?”
说着,杨振目光中忽然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倦,叹口气道:“有时候,畜生甚至比人要好,至少它们彼此之间不会戴着一副看不见的面具,若与你是不共戴天的天敌便绝不会假惺惺的和你装成是朋友,然后在背后对你狠下杀手。”
杨振话说到最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竟冷冷看了一眼杨义。
莫屈怔怔看着杨振,似是不怎么明白杨振一番话中的意思。
杨振看了一眼傻愣着眼的莫屈,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几分语重心长道:“小兄弟,人心险恶,每一个在你身边的人其实都是一头拥有各种欲望的野兽,你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你自己!你只有把自己的利爪磨得更锋利、更坚硬,你才能在这弱肉强食的世上活得比别人更好、更长久!至少,你要保证自己是猎食的那一个,而不是被人猎食!”
莫屈一直在消化着杨振的一番话,心中百感交集,此时似是终于想通了什么,猛地握紧拳头用力一捶自己的左边胸膛,笑道:“这世上别人要怎么活是别人的事,我莫屈这一生人不负我,我不负人,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但求无愧于心便好!”
说罢,莫屈再不理会面露错愕的杨振,抬手便往鬼哭鸦的脖子射出了一束蛛丝,鬼哭鸦躲闪不及,被射个正着。
“畜生,给我下来!”
莫屈发声喊,拽住蛛丝用力一拉,鬼哭鸦又哪里能挡得住他的一身巨力?直被蛛丝拉着往下急速坠落。
但闻“轰”的一声巨响,鬼哭鸦如同陨石砸落在地一般落向地面,扬起漫天尘土和黑羽。
莫屈一击得手后却并不停歇,纵身便跃入了鬼哭鸦落地后扬起的那一团遮天蔽日的尘土中。
然而,莫屈人刚进入迷蒙的灰尘中,正眯着双眼寻找着鬼哭鸦的身影时,却突然听到一阵宛如恶鬼啼哭般的声音在空气中扩散,时近时远,飘渺至极。
那鬼哭声有如夜风穿门凄呜作响,又有如野猫叫春阴森诡异,莫屈听了一阵,竟没来由感到毛骨悚然,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脚底直涌向天灵盖。
打了个冷颤,莫屈忽然住不止的心头发毛,整个人的神经都变得紧绷起来,似乎周围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的心跟着扑通乱跳。
与此同时,莫屈脑海中又莫名浮现起了他年幼时被一条蛇钻进被窝后惊吓得好几天都没有回过魂的往事,那是莫屈一生中最让他感到恐怖的事。
迷迷糊糊中,莫屈竟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又躺在了那一张床上,被窝里似乎又有一条光滑的东西在他身上爬动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