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说完这些,已经过了良久。
李世民看了几眼李恪,先是微皱了眉,接着脸上露出一抹莫测的笑容,抬手抚上萧湘的发际,轻声道:“湘儿,你也莫要去寻这莫舞了,父皇另派个宫女给你便是。”
萧湘乖顺的点了头,藏在袖中的手却一点一滴的收紧。紧到指甲慢慢嵌入掌心……不疼。她面上带了甜笑,一点也不疼。
“父皇……”她略做犹豫,还是问出口,“这金杯……有什么问题么?”
李世民的眼神略黯了下,嘴角的笑容微的有些僵滞,又拍了拍她的脑袋:“没什么问题。你小孩子,别问这些了。”
他显然不愿意多说,萧湘有些失望,却正对上李恪的眼神。那眼神她极是熟悉,仿佛就是凌夜将她从楼上推下时的眼神一模一样……带着冷冽的杀意。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微的向后缩了些,虽然知道李恪这眼神不是针对自己,但没来由的,就是泛起一股寒意。
李恪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眼神,忙收敛了心神,之前带着杀意的眼神一闪而逝,仿佛从未出现过。萧湘也垂了头,他们不说,自己也能知道。
在这宫里,还是多收集些信息为妙。
她慢慢放开紧握的拳头,唇边再度扬起笑容。看来,即使她想做个安份的公主,恐怕也不被人所允许。
倘若自己只是个不受关注的公主,最不济的也就是嫁去和亲了。好在唐朝国力雄厚,和亲的公主也不会有太惨的下场……更何况唐朝似乎没有几位直系宗室女被送去和亲,都是旁支甚至是普通宫女被封了公主当成货物运出去。
可现在自己是高阳公主,正如李世民所说:如同天上的太阳一般耀眼。
木秀于林,风必催之。
想杀自己的……恐怕就是和自己合不来的那几位吧。不能够得到助力,便不想教这力为他人所用,不为我用者……宁杀不留。
四周的阳光似乎都已经退去,先前殿中残留的温度也渐渐的冷却下来,萧湘只觉自己手心湿冷一片,格外难受。
她深吸了口气,起身道:“父皇……我不舒服……”
李世民立刻是一脸关切的表情,忙挥了手,急促道:“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蛊毒发作了?”他满眼涌上的都是焦急,萧湘不由再一次震住。
先前心头的冰冷与担忧在这一刻缓释许多,无论这唐宫怎么黑暗,无论有多少眼睛在暗处窥视着自己,却总是有这么一位慈爱的父亲将自己捧在手心……只是心底还是有一丝憋闷,为什么“萧湘”的父亲,从不正眼瞧自己一次?仿佛自己并非他的女儿……
她的神情带了一丝恍惚,却又很快缓过神来。
自己被李恪凌空抱起,径直向甘露殿冲去……所有用来为她医治蛊毒的工具和药品,都被放在了甘露殿。
那丝感动再度从心底升起,慢慢延伸至四肢百骸。她将头轻轻靠在李恪的胸前,唇边带了笑……她从不负自己的原则。
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
仇恨亦如此。
时间很快便推移到了可以解开蛊毒的时候,辩机为她把过脉之后,确定她体内的蛊虫已经由药物的作用处于了休眠期,可以开始将蛊虫引出。
整个甘露殿便是一片繁忙。
无数的太监宫女在殿中出入,有千分之一可能用到的药品都被搬进了甘露殿的配殿之中,全班太医也随时听召,气氛显得极为紧张,如同绷紧的弦。
萧湘原本没有什么感觉,不过见众人都如临大敌,搞的自己也异常紧张,额头上微微有冷汗渗出。她靠坐在一边的软榻上,看着周围的人走来走去……走的她头晕眼花,不由开口道:“习习,我的凉茶呢?”
莫舞失踪之后,李世民便吩咐人带了一干宫女,由她亲自挑选。被带来的宫女自然都是聪明伶俐的,萧湘却一个也不满意。
她吃了莫舞的亏,生怕再找来第二个莫舞,与其这样,不如选个资质普通点的,自己调教,也能控制的住。可惜这干人等都是成精的,她千挑万选却总是不中。多亏那领头的管事是极理会得别人眼色的,见萧湘万般不中意,便将新进的宫女尽数带了来,由她亲自选择。
这才选中了眼前的习习。
萧湘半眯了眼,唇边带笑的看着习习有些忙乱的将事先便预备好的凉茶为她呈上。这习习方才进宫二个月,刚刚学好了规矩,行为举止处处透着生涩。而且,为人也不是很伶俐,有时候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萧湘却极是满意。这样的人,虽然在宫中显得愚笨了些,却是非常让人放心。
甘甜的凉茶方才入口,便见门外太监通报:“辩机禅师到。”
萧湘端着茶杯的手顿时一僵,碧绿的茶汤立时泼洒出来,溅湿她嫩黄的衣裙。习习惊呼一声,满面的惶恐,连忙跪下用自己手中的丝帕帮她擦拭。
萧湘回过神,轻轻摆了摆手,习习这才退到身后,她抬了眼,正巧迎上辩机的一双黑眸。
他今天仍旧是一袭淡灰色的僧袍,或许是因为要为自己解毒的缘故,僧袍被他用衣带扎了几处,虽然不复宽大的飘逸,却显得格外利落,颇有武林片中英雄少年的感觉。
莫怪魔女会被阿难所吸引。
萧湘连忙别过眼去,刻意忽略掉心头涌起的那抹怪异感觉,便只听见辩机的声音从一边传来:“贫僧见过公主殿下。”
萧湘点了头,放缓了语速:“辩机禅师……可否开始解蛊?”
辩机一面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包着银针的针包和几个药瓶,一面点头道:“公主如果同意,贫僧马上便可以开始,只是解蛊之时或许会有些痛楚,还望公主忍耐。”
他缓缓打开那针包,露出里面的银针。那数十根长短不一的银什便在阳光的映射下显得寒光凛然,萧湘有些惊恐,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背后竟然出了些许冷汗,她素来畏惧疼痛,所以生了病,即使是吃那苦死人的中药,她也不愿意去打针……先前辩机用银针为她诊疗,她并没有从开始便看见。
此刻竟然看见这些细如发丝长如手指的银针,全身的汗毛不由都直立了起来,一股股恐惧之意从心底蜂涌而出,萧湘觉得自己的牙关有些打颤,她几乎可以猜想到自己脸上的血色此刻肯定都已退去……
她咽了咽口水,声音细不可闻:“辩机禅师……一定要用这个解蛊么?”
辩机先是愣了一下,转头瞥见她的表情,不由忍俊不禁:“自然。”
萧湘的脸再一次垮下,像是大义赴死般,用力将手一伸:“喏,拿去!!”她紧闭了眼,牙关紧咬,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公主毋须如此惊恐,只会有一些痛楚,不会很厉害的。”辩机的声音里夹杂了许些笑意,轻声安慰道。
萧湘知道自己如此很丢人,却也没法子控制,只能闭眼不去看那寒光凛凛的银针:“禅师请快些施法吧……”她已经紧张到语无伦次,将这解蛊说成施法,若是被有心人听在耳里,恐怕又起风波。
“公主恕罪,贫僧这便开始。”辩机的声音落下之后,萧湘便只感觉手腕之上冰凉一片,接着微微一痛,似乎有什么液体从里面流出。
接着一个冰冷湿滑的物体在她的手腕上缠绕,一圈紧似一圈。她只觉得指尖微微发麻,想来是那玩艺儿阻碍了血液的流动,导致指尖供血不足。
缠绕了几圈之后,那物体似乎从先前那疼痛之处窜了进去,她只感觉自己的血脉之中隐约有东西在游动……会是什么呢?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张了眼,却被眼前的情景惊的浑身血液倒流。
她的手腕之上,缠了一条艳丽无比的小蛇。那蛇浑身布满了花纹,细看下去,花纹竟然是无数的人脸。那些人脸有大有小,有笑有哭,每个表情都不一样,却逼真无比。蛇头是三角型的……此刻又从自己手腕上五角硬币大小的伤口窜了进去……
萧湘一声惨叫,突然跳起来,用力的甩动自己的右手,妄图将那小蛇从身体中甩出去。辩机见状顿时满脸惊恐,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紧紧按在座位上。
他的力气巨大,两手如同铁箍一般,将萧湘死死固定在座位上。他拧紧了眉,怒道:“你若是想死,便尽管将蛇甩出来!!!”
声音如同炸雷,震得萧湘双耳发馈。而一边的宫女太监也无一人敢上前,辩机是李世民特许了为萧湘解蛊的,若是他们多事,害这蛊解不开,恐怕所有人都要陪葬。而若是辩机自己害了萧湘,她们倒或许能脱开些干系。
“这是什么东西……”萧湘一听死字,便真的不敢动弹,泪水迅速从眼底泛起,辩机的样子便化在泪水之中,看的不甚分明。
“滕蛇。”辩机简短的说明,“是火云蛊的克星。要解火云蛊,就必须用它。”他一面说着,一面竟将手在萧湘的胸口按压……萧湘顿时瞪大了眼,血液一下子冲上面庞,脸红无比。
辩机的脸也一路由脖子红到脑门,就连耳根也红透。只是虽然如此,他的手依旧在萧湘的胸口慢慢揉搓……萧湘只觉手臂一震,一股怪异的感觉从胸口散开,似乎有什么从胸口向手臂爬去……
她不由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气,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为什么她到了古代,会遇到这么多希奇古怪的东西?这在以前真的是闻所未闻,她只听凌夜说过一些巫术,却也从没见她施展过。至于这些什么火云蛊啊……还有眼前的这条古怪而恐怖的蛇……她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腕上的伤口开始缓缓扩大,空气中带了微的血腥气,萧湘瞪大了双眼,见那滕蛇诡异从伤口之中游出来,它原本通红的身子已经变了惨淡的灰色,一下子从她的手上摔落。而它原本极细的身子此刻竟然也粗了两倍有余……萧湘只感觉自己的眉心渐渐的滚烫起来,胸口也开始憋闷,似乎被人扼住了脖子,怎么也喘不过气……
难道……难道辩机不是在为她解蛊,而是要杀她?!
她惊慌的抬起眼,对上辩机的眼神。那眼神却平淡如水,不起任何波澜,安静而详和。这眼神似乎有着奇异的力量,她狂乱的心情在接触到这眼神的一瞬间平静下来,纵使身体万般痛苦,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担心。
伤口隐隐的泛出金黄的色泽,眉头的滚烫渐渐下移,至唇、至喉、至胸、至臂。一直到了腕上的伤口,金色的蛊虫渐渐从伤口探出头来,摇摇晃晃,似是喝醉了酒。
辩机一直在边上候着,见蛊虫出头,立时拿了个黄金的盒子接住。那蛊虫见到黄金似乎兴奋万分,毫不犹豫的从萧湘的身体中爬出,落入盒中。
“啪。”的一声,盒子被紧紧盖住,萧湘只觉身体宛若被抽干所有水份,干涸的快要裂开。一只手从旁递过杯子,白玉冰凉的质感握在手中教人觉得格外舒服,萧湘仰头饮下那杯中的清水……甘甜而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舒适到无以复加。
只是,她的头越来越昏,眼前的辩机化成三个、四个…终于睡去。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四天。
根据太医的说法,她是因为之前受到蛊虫所害,所以身体极端虚弱。这番解蛊毒又耗费了她太多的体力,才会不支的晕倒昏迷。
可萧湘心里清透的如镜般明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