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眉低头不语,张金衣又冷笑一声“明儿大太太就会知道这件事已经失败,也会知道你在他们行动之前就被我逮住的事实。你想,大太太会怎么联想呢——会不会认为是因为你立场不太坚定——会不会丢车保帅甚至……”
月眉心头一震,怔怔地望着张金衣,心中的惊恐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地往上涌,眼中的惧色越来越浓烈,到最后渐渐变成了绝望。
她像一具强直的木偶在瞬间被抽去了主线,瘫坐在了地上……
就算大太太不误会,只要知道张金衣已经发觉此事揭穿了她不可能再信任她,那她在大太太她们眼里也就成了没有价值的人,不但没有价值而且是哽在喉中的鱼刺……她想想连流着相同血的妹妹都不放过的张金贵,想想胡府里像她一样命如草芥的那些下人们……
厅堂里再次静下来,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失魂落魄的月眉身上。
良久,月眉抬起了头,平静地说道:
“是的,你们说的都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将小姐推下了井,后来又在药里下了麻黄。从少爷那儿知道小姐记起了这事我才过来忏悔的,这次回来都是大奶奶的计策,为了帮大太太对付小姐,她让大爷假意对我起意,好博取小姐对我的同情,再让小姐为我赎身,让我心怀感激地顺势留在小姐身边,谁知被小姐拒绝。但又刚巧遇到月香这事,没想到月香会替我求情,这真是天意。”
“哼!”张金衣冷哼一一声“所以大奶奶才是你的主子咯。”
月眉摇摇头“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完成了小姐与少爷的约定,只是为了取得胡家人的信任而已。我——早已是少爷的人了。”
原来如此,张金衣听了,不禁蹙起眉头,她知道月眉口中的少爷指的就是张金贵,她不禁又想起了张金贵口中那份和本尊的约定……但是,现在实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想到隔壁侧厅里的‘听众’。
“但是,就算是为了喜欢的人就这样屡次陷害无辜的人,怎么还能说得这么自然坦荡,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吗?!”
“愧疚又能怎样,能改变我这卑贱的命运吗?!愧疚只是活着的人反省时需要的,对将死的人只是多余的负担。”月眉嘲讽的笑了笑,又道
“再说我为何要愧疚?!虽然我做了那么多,小姐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吗?!现在将死的人是我啊。老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命好的人真是从棺材里都能跳出来啊。我只希望来世不要再做这牛马都不如的丫头,最好能变成一颗高大挺直的树,可以不必弯腰堂堂正正的活着。”
说完她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将眼眶中的雨雾尽力地收回去。
“好好的站在这里?!”张金衣用力忍住心中的愤怒,冷冷地回敬道“命运不济的人多了,但这怎么可以成为堕落的理由,分明是被贪念蒙住了眼睛,你已经分不出好坏来了!听说这辈子积够了德才能被好好的超度,下辈子才能有好命……”
“那么看看这里,请小姐看清楚一些,或许能记起来点,看能不能再对我说出‘愧疚’这句话!”不等张金衣说完,月眉悲愤地伸出一只腿,突然将淡绿色的裤管高高地拉起,一直拉到膝盖上。
李荣和谭龙立马侧过头,捂住眼,只从指缝中偷偷瞟了两眼。
这一看他们不禁大吃一惊,越过她带着浅浅伤痕的白细小腿就是她触目惊心的膝盖了,上面都是坑坑洼洼的大小疤痕重重叠叠,愣就没一块平整地儿。
“这是拜小姐所赐,日积月累地跪瓷片的结果。自从奴婢那年得到太太赏赐的翠石耳铛之后,只要小姐在太太那里受了冷眼回来,就会加倍的折磨奴婢……”
说话间她又扯下了白色的布袜,她的脚上竟然只有四根脚趾,最边的小脚趾不翼而飞
“那一年,小姐偷偷溜出去的事被太太知道了,小姐非赖是奴婢去告的密,拿着刀威逼奴婢承认,说不承认就将奴婢的脚趾剁掉,奴婢被逼无奈,只能冤枉的承认了,小姐竟然,竟然……”月眉的声音哽咽,好似已经说不下去了,但她深吸一口气之后,又继续说道“事后才知道是太太亲眼看到小姐出去的。”
说着她突地站起了身,又一把扯下了一边的衣袖,一大块丑陋的疤痕在白细的胳膊外侧,格外的刺目,它从肩上一直蔓延到胳膊肘“这是四年前的那个中秋被小姐用滚水泼的,因为太太在饭桌上羞辱了小姐……那次奴婢已经走到了井边,却被林妈拉了回来。”
月眉用力拭干了脸上的泪水,接着说道:“这胳膊上,还有奴婢的身上都曾有过无数个被小姐拧过的紫印。还有这里——”她又将刘海拨开,额上的发根处也有一道青虫大小的疤痕“这是奴婢刚进府的时候,小姐嫌菜没有肉,将盘子连带热菜都扔在了奴婢脸上。”
月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悲愤地直视着张金衣“小姐还要看吗?!”
她又拉脱了领口的扣儿,露出脖颈根部到锁骨间几块铜钱大小的疤痕来
“这是前几个月,小姐刚嫁入胡家那阵,小姐罚奴婢跪在雪地里,结果被三爷瞧见了……小姐因为这挨了三爷的骂回来,见奴婢正在給小姐烤靴子,一脚就将炭盆踢翻了……”
“够了!”
张金衣再也听不下去了,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月眉的悲愤都如鼓锤重重地敲击着她的视线她的耳膜,她的心里此刻是五味杂陈。
她早就知道了本尊不受人欢迎,那自然是性格有所缺陷,也听说本尊的性子脾气都不太好,但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竟然可以恶劣变态到这种地步!!
她恨不得立马告诉月眉,告诉大家,她并不是那个变态虐待狂张金衣!
她也终于开始理解月眉了,若她是月眉,即便将张金衣从坟里挖出来鞭尸也不解恨!而用着张金衣这个躯壳的自己,确实没有资格对月眉说‘惭愧’这两个字……
在场的人俱都唏嘘不已,林妈重重地叹了口气,月香早已泪流满面,李荣和谭龙已是目瞪口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奴婢没有什么贪恋,只想能像个人一样不被人作践的过日子……”月眉泪如雨下,已是说不下去了,她垂下头,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发出了悲恸而压抑的哭声。
张金衣在心里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根本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好,也开始重新思忖该如何处置她。
过了很久,月眉的哭声终于止住了。
她抹干了泪又抬起了头,红肿着眼眸仍是愤恨地说道
“正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奴婢今儿落到小姐手里,要杀要剐也认了。但小姐因为没了记性做了几个月的好人,就在这里教训奴婢积德,分清好坏什么的,还真是可笑!奴婢身上的这些伤痕可没有随着小姐的记忆丢掉,少爷那里还有和小姐签订的契约,白纸黑字上写得清清楚楚,小姐为了嫁给了三爷,跟老爷许诺定然会拿到胡府的那半张秘方。若是被胡府的老爷知道了小姐手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秘方,根本也不知道秘方,这一切都只是小姐为了能嫁给三爷而想出的计谋,不知道胡老爷还会不会认为小姐是好人……”
月眉正说着,突然胡老爷和三爷从隔壁的侧厅里走出来。
“你再说一遍!”胡老爷走近月眉,面如冻铁,目带寒光,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把你方才说的契约再说一遍!”
“老爷——”月眉没想到胡老爷会出现在这里,起先一惊,但她看了张金衣一眼,想到她如今的处境,是以不管不顾地又重复了一遍:“小姐根本就不知道秘方,我家老爷只告诉了小姐秘方中的一句,再故意将小姐知道秘方的事在府里传开,好让小姐能顺利嫁给三爷。”
胡老爷气得七窍生烟,只觉头如斗大。原本张金衣为了揭穿大太太的事,特地请他在隔壁‘旁听’的,没想到听到了这件更让他震惊的事,他狠狠地瞪了张金衣一眼,一言不发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爹——”跟在胡老爷身后的胡庭钧,看了看他爹,又焦急地看着张金衣,张金衣赶紧朝着胡老爷的背影努了努嘴,示意他赶紧去追他爹,免得老爷子被气中了风。
这件事被胡老爷知道了,她反而觉得卸下了一个大包袱,只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只是她一看到月眉又蹙起了眉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见张金衣看着她,月眉也毫不示弱地与她对视着,事到如今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张金衣看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问厅里其他的人,该如何处置月眉。
“祸害主子的丫头理应杖毙,但是……她也是可怜之人,老奴若是替她求情,又担心她以后还会祸害小姐。所以老奴也拿不定主意。”
林妈说的是大实话,也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月眉就算现在保证她以后不会害小姐,但这份恨岂是那么容易就消散的。
“妈妈不必替我求情,我甘愿受死,这样的日子我早已厌烦透了,只望小姐能给个痛快的。”月眉已是下定了决心,只求速死。
张金衣思忖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外面“你先回房吧,等天亮了就走吧。”她又从怀里掏出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这些给你做路费,现在老爷已经知道这事了,大太太也未必会放过你,你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所以有多远就走多远。”
“你真要放过走?!”月眉狐疑地望着张金衣,并不接她递过来的银票。
“以往的那些事,我无话可说,现在对你说‘对不起’之类的也于事无补,也很无耻。希望你记住这些怨恨,好好的活下去,等你有了力量再回来报复我。”
月眉紧盯着张金衣的眼睛,想看个究竟。
最后她一把抓过银票,恨恨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将来可不要后悔!”
张金衣笑了笑“我会等你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