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助之恩,还是两次,赵师姐恩情,十四没齿难忘,日后定有厚报。”
面对跟随黍饭一同回来的赵心音,陆十四不得不抱拳致谢。
“举手之劳,陆师弟不必挂在心上,更何况,你我本是同门,如此就显得见外生分了。”赵心音欠身回礼,落落大方道。
说来,这赵心音确实长了副好看的模样,这种美虽算不得惊艳,却如同碧水,滋润心田,很有种知心大姐姐的感觉。
只是赵心音可以如此说,陆十四却不能不放在心里,只是嘴上不再多说什么。
草草的吃过黍饭送来的米粥,虽顶不了饿,却也适可而止。
修士的体魄确实远胜过凡人,但更看重身体的调养,没有条件也就罢了,否则,定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生怕给身体留下过多的杂质,随着修为的不断提升,很大可能会形成难以跨越的桎梏壁垒。
昏迷了十余日的陆十四,饥饿感其实是一种心理上的错觉,若是不加注意而暴饮暴食,立时就会给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虚不受补下留下暗疮。
在这方面,其实跟凡俗之人,没太大的差别。
当然,一部分原因还出在吃食上,不说其他,只是他刚才吃下的那碗米粥,就非寻常之米做成,而是灵气盎然充盈的紫粳米。
“黍饭。”赵心音突然转身,叫了声黍饭,“莲儿这些天,修行上可是勤奋的紧。只不过就是愚笨了些,好动地方都是懵懵懂懂,不如你去指点一二。”
话说的委婉,可薛衣侯如何听不出来,这根本就是要支开黍饭。
黍饭听到这话,嘴上说着谦虚的话,可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却是如何能够遮掩。
“去吧。”陆十四摆了摆手。
“却不知赵师姐有何指教?”目送黍饭离开,陆十四一整神色。
赵心音故意支开黍饭,自然是有话要跟陆十四说,而且绝对不是小事,否则也不会这般小心翼翼了。
赵心音并未开口,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放于榻侧的琴剑——君酌,神色之中难掩羡慕。
但凡能够拜入稷剑学宫的正式弟子,皆可入剑妖府求剑。
剑妖府内铸剑百千,有未成型,也有成熟的,自然,品相上也有高有低,至于能得何剑,却是各凭机缘。
至于这机缘从何而来,陆十四却是不知道了。当初,他只是昏迷了一场,醒来时,便被黍饭告知自己与这君酌有缘,将其从剑妖府内带了出来。
君酌无疑是特殊的,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看到稷剑学宫内有第二个人拥有这种非剑之剑。
“陆师弟,你可知道这君酌的来历么?”良久之后,赵心音突然开口问道。
“来历?不是应该由铸剑宫打造么?”陆十四一时间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只能老实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自他得了这君酌剑后,还真的未追究过其过往烟尘,也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
听得这个回答,赵心音脸色不禁有些怪异,更多少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苦涩。
实在不知该说这位陆师弟粗枝大叶好,还是叹息君酌剑明珠暗投。
稷剑学宫的正式弟子,哪一个不是对自己从剑妖府得来的机缘,恨不得当做挚爱道侣,爱惜还在其次,更是对其材质、铸造的过程以及铸剑师等等如数家珍。
眼前这位倒好,竟是连其来历,都一无所知,而且看样子,绝非作伪。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正好可以以此引入正题。
赵心音心思转折,再次恢复往日的端庄贤淑。
“话说,这君酌剑,在咱们学宫内,还真有一番广为流传的典故。”赵心音微顿。
“愿闻其详。”
“稷剑有九宫,其中弹剑宫最擅长音律,走的路数,便是弹剑成音,音谱曲,曲作章,章化剑。”
赵心音却是错开了话题,看似说了件无关紧要之事,可听在陆十四的耳中,却让其心头一跳。
这弹剑宫的路数,实在是跟自己现在的修行……
难道……
察觉到陆十四脸上的异色,赵心音当即点了点头,“正如你心里想的那般,其实这君酌剑本就应该属于弹剑宫所有,据说乃是上代弹剑宫执习亲自祈求铸剑宫打造,为此可谓不计代价。而铸剑宫也是极为重视,几乎聚集了全宫上下最优秀呃铸剑师,近百人,由执习亲自主持,历经九九八十一天,才得以成功,锻造出剑坯,置于剑妖府温养。”
“自这君酌剑置于剑妖府,至认你为主,其间足足耗费了九十九年。照理,你既有缘得君酌认可,便自动的划入弹剑宫。”
“君酌剑乃是弹剑宫执习极其看重的一把剑,虽从未承认过,但在整个稷剑学宫内,都知道。日后,得此剑者,必定会重点栽培,以夺七剑的一席席位,甚至会成为执习的继承人。”
……
“只可惜,九十九年的时间,于我们修行之人,虽不长,却也不短。而任何事,最怕的就是一个
夜长梦多。很不幸,弹剑宫便遇到了意外,在三十年前,因一场不为人知的赌约,将君酌剑输给了藏剑宫。”
赵心音不疾不徐的将这段前尘往事讲了出来,其中不乏嗟叹。
都说再崽卖田不心疼,在君酌一事上,弹剑宫算是败家了一回。尤其是当听说,君酌剑刚一成熟,就被人摘取后,不知会是何种心情。
“不过……”不给陆十四沉吟的时间,赵心音语气一变,“弹剑宫虽输掉了君酌剑,却还是提出了一个条件。而当年藏剑宫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实在不好拒绝,并未过多的讨价还价也就爽快的答应了。”
“什么条件?”陆十四知道,重点来了。
“五个名额。”赵心音五指张开,“五个接引名额。”
在未建立外宫之前,稷剑学宫收录门徒,皆是施行接引制。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每年的接引名额也是极其有限的,且并非平均分配,而是以各宫中弟子作出的贡献授予。换言之,这接引名额是授予个人,而非九宫。
可以想见,但凡稍有野心,这接引名额对九宫而言,都是多多益善,且永远不会宽裕的,各宫弟子在长辈恩威共施下,必然竭尽全力,以夺取那象征着荣耀,更蕴含着偌大利益的接引名额。
如此一来,彼此间的竞争也就越发的激烈了。
五个接引名额,就代表着五名弟子,不说全部成才,便是能培育出一个来,也能大大的提升各自山头的实力啊。
从这点上说,藏剑宫为了得到君酌剑,也算是下了大本钱了。
“不对啊。这接引名额如此重要,可若是接引来的弟子,在剑妖府中得到的机缘,恰恰属于其他宫门所有,那他又该何去何从?”陆十四立时就提出了异议。
他自身的情况实在太过特殊,并非是靠接引进入宗门,所以并没有遇到这种困扰,可其他人呢?
“这……这似乎不是重点吧?”赵心音白了陆十四一眼,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傻。
赵心音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纠结这么一个困扰么?
当然不是了。
只是,陆十四既然都问出口了,她虽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实在……有求于人呐。
“很好办啊,就直接置换接引名额好了。新入弟子的归属,一切都以剑妖府中剑器的归属为准。至于那竹篮打水的一方,可得到新入弟子归属一宫补偿的接引名额。”赵心音生怕节外生枝,简单的回答后,急忙再次回到正题,“再说回刚才的典故,当年弹剑宫得了五个接引名额,到了现在,已经用去了三个,而剩下的两个中……有一个是你的。”
“我的?”陆十四一惊。
他可是知道的,接引名额非做出重大贡献者不可得。
而自己进入宗门才不过半年的时间,于稷剑学宫更是寸功未立,怎么就凭白多出了一个接引的名额呢?
“不用诧异,也不用怀疑。此事,但凡在稷剑学宫呆过一些年月的正式弟子,都知晓。”赵心音不无羡慕的笑了笑,“至于原因,或许是弹剑宫觉得能得君酌剑认可之人,必定身怀大气运吧。如此弟子,运气定然不错,说不得就能给弹剑宫接引来一个天才呢。”
“可即便如此,我接引来的人,也未必就一定会拜入弹剑宫啊。”陆十四摇了摇头。
“那就直到有拜入弹剑宫的接引弟子出现。”赵心音斩钉截铁道,“这也是当年弹剑宫提出五个接引名额以外的另一个条件,与其说是给你一个接引名额,不若说是要你的一个结果,直到有你接引的新入弟子拜入弹剑宫为止。至于在这个过程中,错失了多少次的接引名额,皆由藏剑宫或者你来补充,但必须保证每年都要由你接引一次。”
如果说之前藏剑宫答应补偿弹剑宫五个接引名额,已算是下足了血本的话,那么这附加的条件,已经是堪称苛刻了。可即便如此,藏剑宫竟然同意了,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君酌剑值这个代价。
“现在你应该知道,那日曾仪堂第一次造访时,为何会做出那般下作之事了吧。”
赵心音的提醒,陆十四如何会忘记。
那日,自己领悟《按剑集》养剑一篇,不仅如此,更是灵光一闪,生出了顿悟。
这种顿悟对修行之人而言,可谓天大的机缘,可遇不可求,却被曾仪堂生生打断。
挡人财路者,如同杀人父母。
换成修行界,断人机缘者,其结果只会更甚。
若非陆十四拥有绝对感性,事后凭借着敏锐的感觉,找补了回来,两人便是因此结为死仇也在所不惜。
而赵心音的这番话,显然不是挑拨离间,而是间接的说明了一点——因为君酌剑的缘故,陆十四在藏剑宫,绝对有着超然的地位,以至于让曾仪堂不惜代价断其机缘,以阻其成长。
至于原因,或许是出于个人的嫉妒心,又或者是站在服剑宫的立场,故意打压藏剑宫。
“换句说话,你不觉得自己在藏剑宫中很特殊么?
藏剑宫追求十年磨一剑,宫中弟子,不论愿意与否,都要潜心修行至少十年。可你呢?才入宗门,便被打发到了这危险之地,若说不是故意的打磨,说出去,谁又相信?”赵心音这番分析,也不知是从别人口中听来,还是自己琢磨出的,若是后者,那定然也不是简单的人物了。
窥一斑而见全豹,举一反三,说起来容易,可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人?
“赵师姐也别给我戴高帽子了,若有难处,但说无妨。十四能做到的,定然义不容辞。”陆十四到了现在,如何看不出赵心音这番看似云里雾里、长篇大论的目的,怕是惦记上自己手中的接引名额了。
“这……”虽铺垫了许多,可真正到了紧要关头,赵心音依然难以启齿,本就白皙滑~润的脸蛋都染上了一层霞光,“确实有一难事,还请师弟襄助。”
陆十四示意对方继续说。
“不瞒师弟,其实我跟你很像,也是带艺拜师。至于我之前所在的宗门,名为玄心山,虽有千年底蕴,却是家道中落,说不定,下次的昆仑论道就此除名也未可知。”说到这,赵心音满脸黯然。
“按理,我既拜入稷剑学宫,自要与过往做个割舍,不让学宫沾染那份因果,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那里还有着一份血脉牵扯。”赵心音说到凄凉处,不禁望向陆十四,美眸中满是祈求,“还望陆十四不吝施舍,走一遭玄心山,以接引之名,带一人回来,可否?”
“那人是赵师姐的至亲?”陆十四神色也严肃了起来。
“亲妹妹。”赵心音点头。
“距离下此的昆仑论道,不过还有一年半载。眼见玄心山倾覆在即,我如何能放任她不管,更何况,我这妹妹生来就是个苦命的,我……”
说到最后,赵心音已是泣不成声。
以薛衣侯的绝对感性,绝对可以确定,这份真挚情感,绝非演出来的。
赵心音两次相助自己,且不说是出自本心还是早就有所打算,可这份恩情却是实实在在的,陆十四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更何况赵心音的这份赤子之心也极难得……
只是……
“若真如赵师姐所言,十四定然要走一遭那玄心山,让你得偿所愿,只是……只是宗门可是早有法旨,非得上峰传召,蜀山城中弟子,绝不可擅自回返,否则以叛门论处。”想到这条规矩,陆十四却没表现出太多的为难。
他相信,赵心音之所以会提出祈求,定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果不其然……
“陆十四勿忧,师姐已经打探清楚了,之前你随服剑宫弟子外出巡值,遭遇妖物埋伏的事,禀报上去后,颇受重视,不日便会颁下旨意,调你回返,详述经历。”赵心音如何听不出陆十四已经答应下来,喜不自禁下,已是破涕而笑。
“既如此,那十四就没问题了。哦,对了,还要劳烦师姐描述一下你妹妹的名讳以及体貌特征,以免节外生枝,出了差池,那十四可就难辞其咎了。”陆十四微微一笑,算是给赵心音吃下了定心丸。
“我那妹妹叫陈洁儿,陆十四不要误会,她确实是我的亲妹妹,只是我们姊妹分别跟了父母的姓氏。至于体貌特征……说起来,我离开玄心山已有五年之久,因为修行也从未回去过,当时洁儿才不过十岁,到了现在,也不清楚长成了什么模样,不过,她的右唇角生了颗美人痣,很是可爱。凭着名字跟那颗痣,想来也不会认错了人。”
“陈洁儿,年方十五,右唇美人痣……”陆十四低声重复了一番,加深记忆。
……
果不其然,三日后,陆十四便接到了稷剑学宫的传召,而负责传召的还是熟人——曾仪堂。
十余日不见,曾仪堂仿佛变了一些,至少没再说些阴阳怪调的话,也没有了往日的高傲。
看来,那一场伏杀,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至于为何是曾仪堂传召,原因也很简单,他以及那队服剑宫的巡值弟子,也都在传召之列。
没做太多的收拾,陆十四便跟随着曾仪堂等人,一路赶到了蜀山城中央的枯井旁。
此时,枯井依旧,只是相比于以前的空旷安静,却要嘈杂热闹的多了,到处都是三三两两身着各式衣裳的男女,同时不断有人从枯井中飞腾而出,落到实处。
不用说,这些变化,皆是因为外宗弟子进入此方小世界带来的。
“走吧。”
除了陆十四以及曾仪堂等人,带路的却是个中年男子。
此人,陆十四虽叫不出名字来,却也并不陌生,正是稷剑学宫专门派来负责往来蜀山与蜀山城传递信息的使者。
这样的使者,一共有六人,两两一组,轮流驻守于通道两侧。
话毕,中年男子率先御剑跳入了枯井,瞬间失去了踪影。
曾仪堂等一干服剑宫弟子紧随其后,至于陆十四,先是嘱咐了黍饭一番,又与赵心音做了告别后,这才最后一个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