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薛衣侯虽然看清了端脑中的画面,亦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偏偏想不出为何会出现这种结果。
按理说,那替代了自己的不应该是……恶尸么?
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因久久未离开绛宫,而变得越发烦躁,甚至绝望的恶尸,薛衣侯嘴角不由流露出一抹怪笑。
这结果似乎并不太坏。
可以想象,一旦真的让恶尸鸠占鹊巢,只怕这绛宫就不存在了。
而现在,因为意外的发生,薛衣侯跟恶尸都没能成最后的赢家,反倒是便宜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
而恶尸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此时的自己俨然成了小丑。
想想他之前的狂妄,再想想日后必然的悲催,嗯,薛衣侯顿时感觉心里平衡了。
当然,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那“渔翁”的真实身份。
“陆十四,薛……”端脑中再传话外音,声音低沉,跟薛衣侯的音色相同,不过腔调中却充满了冷漠以及悲哀,“不,我不姓薛,不配姓薛。”
“若是薛家子,就不会虚度时光,而只是将那份仇恨跟悲伤隐藏起来,压抑,压抑,压抑,咯咯……”
磨牙般的冷笑,自端脑传出,响应在薛衣侯的耳中,让他禁不住的心头剧颤。
不管他有多少借口,都不得不承认,端脑内的那个“自己”说的很对。
破家之仇,失亲之痛,太过沉重了,饶是薛衣侯两世为人,心性成熟,也难以背负,为了不让自己疯掉,他只能将其深深的埋入心底,并在人前竭力的表现出乐天的做派。
如此做固然没有错,可时间长了,就会自我麻痹,懈怠也就难以避免了。
这个“自己”看来颇为不满啊。
“薛衣侯,我没你的聪慧,更没有你的野心。但……不论是聪慧还是野心,在报仇一事上,只会瞻前顾后。”
“你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身为人子、人孙、人兄、人弟,报仇……不隔夜。”
“时光苦短,我走不了你的路,也不屑为之,上天既让我在这世上走一回,有些事,就必须有个结果,还要尽快。”
“薛衣侯,你放心,我不会毁了你,更不会永远的霸占着这皮囊,待功成之日,便是还你之时。期间,你只需好好的看着,看着仇寇伏诛,我发誓,到时,必然用他们的脑袋,在薛家府邸垒上一个壮观的京观。”
……
“他貌似在跟你隔空对话。”听着端脑内话外音连番的自语,玳墨抬头看向薛衣侯,小心翼翼的提醒。
薛衣侯无言,从端脑中虽看不到那张脸,却能够想象会是副何种表情。正因为如此,他才越发的羞愧,乃至无地自容,心情低落下,哪还有兴致开口。
“罢了,这或许都是天意,由他去吧。”良久之后,薛衣侯低沉嘶哑的摆了摆手,转身便欲离开。
“你不想知道他的身份?”身后,玳墨追问道。
“不用了。”薛衣侯站定,并没有回头,“他刚刚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答案?”玳墨回想了一番,却找不出头绪。
“潜意识,再加上执念。”薛衣侯无比坚定的回道。
在过往
,薛衣侯忍辱负重,只为了能够徐徐壮大,以图报仇。正如那个“自己”说的一般,如此做,固然稳妥,可现实里,却总会受到种种掣肘而瞻前顾后,也就失去了锋芒。
这般劳心劳力下,薛衣侯又何尝没有想过来一场快意恩仇,不去思虑后果,不在乎得失呢。
这种深藏的心理活动,不正是潜意识么?
而执念,就更好理解了。
报仇,杀敌,血债血偿,便是他最大的执念。
潜意识以及执念,因为长时间受到薛衣侯的刻意压制,终于在无形中联手甚至融合,直到今日,以阴阳双鱼为引,爆发了。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不在压迫中死亡,便在压迫中爆发。
便是连薛衣侯,此时也不得不为自己的潜意识以及执念鼓掌喝彩,精准的抓住了时机,生生的将恶尸到嘴的鸭子抢走。
干得……真他娘漂亮。
至于报仇……嗯,或许,他真的能比自己做的更漂亮,再者,事情已经这般了,便是薛衣侯心不甘,又能如何,且走且瞧吧。
从“自己”的那番独角自白中,薛衣侯倒也得到了好消息。
那个自己,似乎并没有自毁绛宫湮灭自己的意思,嗯……至少暂时没有。
薛衣侯当然不会凭白的相信对方,毕竟,那个“自己”已经拥有了独立的意识,今日便是给了明确的承诺,可谁敢保证日后不会改变呢?
而这个“暂时”,极有可能持续到大仇得报之日。
在那之前,一来那个自己为了报仇,不会轻易的毁去绛宫,自废武功。其次,他也会让薛衣侯亲自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算是一种肯定,也是出于过往被压抑克制的报复。
想通了此中关节,薛衣侯也就没了继续围在端脑前的兴致。
儒家有言,既来之,则安之。
天意如此,可不管他接受于否。
与其自怨自艾,不若找些事情做。
以前,他来这里,只是神念凝聚,跟鬼魂没什么差别。
可现在不同了,因未知的原因,他竟拥有了实体,如此,就变的有趣起来,说不定,自己还能走出这间“仓库”,回到前世的世界,故地重游。
“玳墨,不知我现在的样子,能出去走走么?”薛衣侯指着不远处仓库的大门。
“只怕没你想的那么容易。”玳墨还没从薛衣侯的转变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的回道。
“为何?”薛衣侯也不失望,继续问道。
“之前,我有试过,只能离开仓库百步,再远便寸步难行。外面的天地似乎存在某种强大的排斥力,难以撼动。”玳墨回道。
“排斥力?这倒也不难理解,毕竟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必定存在着异样的规则。”薛衣侯只是略微沉思,便接受了这种现实。
不过,这并没让他失望。
记得有人说过,规则的建立,本就是为了钻空子的。
薛衣侯相信,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耐心以及细心,未必不能找出蒙骗甚至规避规则的办法。
当然,这也绝非朝夕可以达成的。
既如此,接下来做什么打发时间呢?
薛衣侯下意识的瞥向了恶尸。
吃饭睡觉打豆豆,呃,不,是打恶尸,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呵呵。
似乎感受到不善的目光,婴孩模样的恶尸,一个激灵,陡然从失魂落魄中惊醒。
两条小短腿一个趔趄,后退中一屁股摔倒在地。
“你、你要做什么?”恶尸惊恐的望着薛衣侯。
因为恶尸的身份,在过往,那两个女人固然可恶,却只能精神折磨,动不了他分毫。
但薛衣侯却不同,身为本体,他几乎是唯一能伤害恶尸的存在。
一想到,因自己作祟,导致本体被同样的囚禁于绛宫,恶尸以己度人,换做是他,怕是什么报复的手段都使得出来的。
“小孩子,皮一些,无伤大雅。只是……”薛衣侯向着恶尸一步步走去,速度很慢,边走便捏着双手的关节,发出咔嚓的脆响。
“只是什么?”恶尸下意识问道。
“只是做错了,依然要认。挨打,自然也要立正,你说对不对?”
“我、我……”恶尸习惯性的就要点头,可随即便醒悟过来,急忙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对。”
“不对,哪里不对?又或者说,你一个未成年人,真的有对错观么?”走到恶尸面前的薛衣侯,反而没有着急动手,而是耐下性子,一副以理服人的慈祥模样,只是那笑容,看在恶尸眼中,却是胆颤心惊,说不出的恐怖。
“我不是未成年人。”恶尸极力维持住仅剩的尊严,出声纠正道。
“好吧,是我口误,因为你根本还算不上是人。不过……我现在倒是好奇的紧,面临如此境地,自称拥有绝对理性的你,不知该如何应对呢?”薛衣侯笑意越发的灿烂。
“呃……有用么?”恶尸微微一愣,但随即便耷拉起了脑袋,心灰意冷。
绝对的理性,可以让他做出理论上最正确的选择,比如现在,讨好、巴结甚至不惜忍受胯下之辱,无疑是最明哲保身的办法,只是……这只是理论。
面对本体,这所谓的正确选择,真的有用么?
恶尸正因为看得明白,才会心灰意冷。
要怪,就只能怪天意弄人。
谁能想到,本可以借阴阳双鱼摆脱困境的他,竟那般悲催的遭遇“意外”呢?
是的,恶尸虽没有看到端脑中的画面,更因为失神,没有听到里面传来的话外音,但冷静下来,还是不难想到,阴阳双鱼出了意外。
因未那该死的意外,恶尸不仅没能脱离桎梏,更因为之前的恣意而拉足了仇恨。
“你、你不能杀我。”虽绝望,但恶尸还是准备做最后的努力。
“不能杀你?为何?”薛衣侯笑容渐渐的冷下来。
杀不杀恶尸,薛衣侯其实并不在乎。
但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若是恶尸真的再无一丝的利用价值,再留着,弊大于利。
恶尸语噎,饶是他,绞尽脑汁,短时间里也想不出活下去的理由。
“既如此,那你就去吧,顺便帮我消了业障。”眼见如此,薛衣侯没再迟疑,缓缓举起了手掌。
“还是留下他吧,说不得,日后真有用武之地。”
身后,玳墨的声音徐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