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给什么东西扎着了!”司徒雯抱怨着,从掌心的皮肉上拨出一个细微的颗粒状的东西出来,仔细看了看,说道:“是碎瓷渣儿,被子里挂着有瓷碴儿,割破了我的手!”
司徒县令却还没明白,只是关切地道:“雯儿,你别掺和,赶紧去包扎一下手掌。”
宋无涯却笑了,说道:“这就对了。司徒姑娘,要找的就是瓷碴儿!你把找到的瓷碴儿放在一旁,接着找。”
不过片刻功夫,包捕快和司徒雯就摸索完了整张被子,一共找到了大大小小许多瓷碴儿,小的大约是黄豆粒大小,大的有指甲盖那么大。
司徒县令虽然一直没弄明白,此时也觉出这事有点蹊跷了,指着这些瓷碴儿问宋无涯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被子上为何粘着有这许多瓷碴儿?睡这儿的人长着一张不怕扎的野猪皮么?”
宋无涯微微一笑,嘴里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花瓶。”
司徒雯反应很快,立刻恍然大悟地道:“对!这花瓶是被凶手包在被子里砸碎的,然后将碎片抖落在柜子附近的地上,造成花瓶从柜子上跌落的假象,但是小的瓷渣却粘附在了被子上!这就像凶手用被子包裹砚台行凶,被子上就有墨迹和砚台上掉下来的缺角儿一样。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静夜之中没能听见花瓶摔碎的声音的原因,因为这样摔碎花瓶发出的声响比较小!”
包捕快跟着也明白过来,脱口而出道:“对!这说明案发当晚,宋无涯根本就不是自己慌乱中碰落了柜子顶上的花瓶,这才将自己砸晕在柜子下面的!总不能从柜子顶上掉落的花瓶外面还包裹着一张被子,然后这张被子又自己飞回到了床上吧?这也说明他根本就不是凶手,确实如他先前的口供所说,是被人趁黑袭击,砸昏在凶案现场,嫁祸的!”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后,包捕快立刻就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说话太快,不该在司徒县令没发话之前擅自先下重大结论。虽然如此,他从心底里已经认同了自己作出的“宋无涯根本不是凶手”的结论。
司徒县令听得云里雾里,觉得有点头大,但又不能直言听不懂。他尖瘦的脸上本来就显得很挤的两条眉毛顿时拧成了一团,试探地着问道:“还有什么凭据没有?”
“凭据是有的。”宋无涯转身向司徒雯道:“司徒姑娘,你是姑娘家,心细,眼力好,有劳你将在被子上找到的瓷碴儿,与这地上原有的大块碎片比对一下,看看是不是同属一个瓷器?”
司徒雯奇怪地看了宋无涯一眼,觉得这人怎么不光变得聪明有见识了,还变得如此客气有礼貌,甚至客气得有点过头儿,,简直就是生疏了,一口一个“司徒姑娘”,一口一个“有劳”。她以往虽然一直和宋无涯不对付,但是不对付的同时,彼此之间也是非常熟悉的,好话歹话一向直说,要吵就吵,要翻白眼就白眼,全然不像现在这样,她感觉宋无涯对待自己就像是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
司徒雯从放在桌上的这一小堆瓷渣儿中挑了一块大一点儿的,与地上的那些大块碎片放在一起比看。果然,两种瓷片的纹理、色泽和质地都是一般无二。
“是一样的。”
司徒雯说出这句话后,宋无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直到此刻,他才确定,大牌刽子手“割不死”刘老头儿是不用到这里来出差了,自己也不用再考虑自己身上的肥肉能煎出多少灯油来,自己这一条小命,终于是给自己救下来了。
与此同时,司徒雯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宋无涯不是杀害父亲的凶手,父亲在九泉之下,至少不会痛悔难安了。她也暗暗庆幸自己今天答应了宋无涯提出重审的请求。否则,宋无涯就必定逃不过凌迟处死之刑。宋无涯纵有再多不是,也毕竟是父亲十分看重之人。若是父亲在九泉之下得知他视如亲子的准女婿竟然因为自己受冤而死,那教他老人家的亡灵如何能得安宁?自己也就成了大不孝之女,又哪里有颜面苟活于世?
这许多念头伴随着伤痛、惭悔、庆幸以及后怕一齐涌了司徒雯的心头,直教她百感交集,默默地呆立在原地。
宋无涯瞥见她的一双妙目泛着晶莹的泪光,于是随口问了一句:“司徒姑娘,你这是庆幸我能得脱罪名,高兴得哭了么?”
这话一问出口,司徒雯立刻收了泪,拉下了脸,冷冷地道:“你休要自作多情!我是在为我爹庆幸,与你何干?”
宋无涯自讨没趣地碰了这么个钉子,只好讪讪地一笑。他算是明白了,自己虽然说是这位冷脸美人儿的未婚夫,但在她心中却毫无份量,即便她略有善意的表示,那也是看在她爹的份儿。这也怪不得别人,要怪也只能自己以往给她的印象实在糟糕透顶。
到这个地步,现场算是勘察完了,证物也齐备了,也就没必要再呆在这个晦气深重的房间里。一行人回到司徒府第的客厅坐定,老管家老梁头亲自给诸人上茶。宋无涯此时仍是带着镣铐的待罪之身,府里的仆人也就没有安排他的座位。虽然如此,各人对待宋无涯的态度明显大大的变了样,至少再没有用那种鄙夷不耻和痛恨的眼神看他。
司徒雯指了指双手拢着镣铐眼巴巴地站在堂上的宋无涯,吩咐老梁头道:“梁叔,你再搬一个椅子来,再上一碗茶。”
老梁头在司徒家负责接待宾客,迎来送往二三十年,已经练得了一副好眼色,此时一见自家小姐说是要给宋无涯看座上茶,他心里就已经明白宋无涯的杀人嫌疑应该是在这一次的重审之中洗清了,于是连忙去后堂搬来一个靠背藤椅放在宋无涯身后,恭声说道:“宋少爷,请坐。”
这一声“宋少爷”在老梁头喊来十分自然,宋无涯本来也一直算是司徒家的半个少主人,他是伺候得极熟的。但是,这三个字的称呼让宋无涯听在耳中,却不禁令他感慨万千:在自己穿越到大明之后的这两天里,已经不知领教过多少种称呼,除了自己的那位仗义的朋友白卓客气地叫了几声“白兄”之外,其他人喊的都是什么“杀千刀的小混帐”、“狼心狗肺的恶贼”、“全无心肝的豺狼”等等。
直到此时此刻,宋无涯才觉得自己在这大明才算是有了一个人样儿了。
梁管家端上来一碗茶,宋无涯双手捧着茶碗猛地灌了一口,顿时觉得肺腑舒畅,浑身通透,好像茶水从来都没有这么好喝过。
给客厅上坐着的众人上过一遍茶后,司徒县令放下茶碗,辞色缓和地开口说道:“宋无涯,依照刚才发现的新证物来看,你的杀人嫌疑应该是基本洗清了,只是本案仍有许多情况不明,为了找出真凶,你能否根据结合现有证物,将你所能推断出的案件过程叙说一遍?”
“是!县尊大人。”
宋无涯双手提着镣铐,动作笨拙向坐在上首的司徒县令作了一个揖。他痛恨死了这副沉重的铁家伙,但也知道此刻还没到可以开口要求为自己开锁链的时候,只要自己能顺着司徒县令给的这个机会好生陈述,使得自己的无罪证明更为清晰有力,这副镣铐也就自会有人主动给自己解下。
“在我根据证据作出陈述推断之前,需要明确几个规则……”面对着众人投射过来的急切期盼的目光,宋无涯故意慢吞吞地喝下一口茶,这不急不徐地开口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