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尽落花能几醉?——达簿干阿茹篇(下)
毕竟是一刻的**,她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她伏在他的怀里的那一刻,如同瞌睡之人打了个盹一般,酣意过去,便立刻清醒过来,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吩咐侍女将其扶上床榻,静默了一会,这才离去。
她不觉得自己会和这个王妃有什么交集。没想到,她却主动找到她,只因为她的侍女农吉被害。
她一看到那贵重的南珠,便猜出个**不离十。只是,她没有立即点破。毕竟,这里面的水太深了。她只是一个异邦的女子,虽然是他的正室王妃,却不便于参与国事。一个侍女在她眼里还算不得什么,只是,难为他的王妃居然上门请罪,她想,这个纤弱的女子除了美貌之外,还算有些担当。
这宫里宫外,与她交好的没有几个人,只除了那个神秘的国师夫人。
自大汗龙体有恙之后,整日昏迷,神智不清,有时竟连她也认不出;国师夫人已经许久没有再来了,儿子又去了前方打仗,宫里又少了纳兰思思的笑声,甚是冷清。
她叹口气,没有人相陪的日子竟是如此的孤寂和难熬。
她没有想到,自己送出去的木槿花里竟有着如此的惊天秘密。
愤怒中她终于明白了那个神出鬼没的完颜夫人为何不再上门,当然不只是她否决了纳兰思思与她的儿子的终身大事,更是因为国师本就是站在三夫人那边。
侥幸之余不由冷汗涔涔,若是大汗知晓了她每日送上的木槿花茶里有毒,她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不光她,她的家族都要受连累。
她这才明白,原来,他的那个外表纤弱的王妃竟是如此的不简单。
他上前方打仗前,唯一放不下的便是他的王妃。尽管她那样误会他,恨他,他都没有一个字的怨言。她并没有忘记他临走她与他的交换条件,她的儿子在前方若立下赫赫战功,她便会保得他的王妃平安。
事实上,他的王府内没有那么太平,暗杀王妃的人几次被人除掉了。那时的王妃,或许还在梦里吧。
这无妨,这是她答应该做的,必须要做到。
而且,她觉得这个买卖很划算,因为,她要保护的这个人,并不是笨人。
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她不能让他的王妃置身于事外,她要他的王妃与她一起并肩作战。
她觉得,她没有必要隐瞒她和他的相识。
他的王妃,应该知道她要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除掉两代狼王的传奇人物,她眼里的顶天立地的英雄,当然不容许别人对他有半点的不尊重。虽然,他和他的王妃之间,乃是夫妻间的事,还轮不上她这个外人来插嘴。
她的王妃,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语,表情平淡,仿佛在听着她与其他人的故事,仿佛与其无关。
但是,他的王妃竟然神奇般地治好了大汗的病,这让她越来越看不透这个纤弱的女人到底有种什么样的神奇力量。
但是,她还是要感谢她,大汗的转危为安无异于帮她化解了一场危机。
而他的王妃,却对她的谢意置若罔闻,仿佛从未与她相识一般。
真是个奇怪的女子!她想。
再到后来,她听到了他的王妃此生再也不能诞育子嗣。她有些鄙夷,大梁的女人真是中看不中用,才小产过一次,便再也不能生育。而他,对他的王妃竟是比以往更加呵护,他的王妃,却是淡淡如水。
她忽然间,替他有些不值。
听到自己的儿子在前方出此大祸,她六神无主。
他在朝堂之上愿意担此重责,她的心,忽然地就安稳了。
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都是他站在她的面前,不论出发点是不是为她。
而她的夫君,那坐在朝堂之上面南背北的一代天骄,此刻却是对她的对头三夫人呵护备至。
看着三夫人得意的笑容,她的心如被绵绵钢针刺了个遍。
她不能容忍这样的挑衅。
她的儿子回来了,不出意外的,被解除了兵权,从一个赫赫战功的勇士变成了背负几千冤魂的戴罪之身;
她承受不了,难道自己的儿子还比不上那个贪生怕死整日在脂粉间流连忘返的三夫人的怂儿吗?
看着大汗对她若即若离,她在悲愤间,已是极尽崩溃,更是越来越念起他的好。
忽然间,她就下定了决心。
那个夜晚,他的酒里,被撒上了少许的催情迷香,于是,她在无边的震撼和颤栗里,渡过了那一夜。
她在三夫人的笑容里和大汗日渐淡漠的眼神里坐立不安,她不能坐以待毙。
对大汗的淡淡如水她亦学会了淡漠对待,心底原本那层愧疚渐渐烟消云散直到变成了恨。
她惊喜地发现,那一夜自己怀上了子嗣;只是,多日不与大汗同榻而眠的她,如何能遮掩过去?
她开始足不出寝宫,直到有一日久不踏足此地的大汗来到她的寝宫。
即使她再掩饰,夏日薄薄的衣衫还是掩饰不住她的体态,虽然肚子里的孩子才三个月,但是已经隐隐开始显形。而她,已有近半年未与其同房。
看着大汗黑如锅底的脸,她反而镇定了下来。
昔日爱她护她如何护自己眼珠的夫君,在摒退侍女后,毫不留情地一掌劈在她的面上。
她登时脸颊肿胀起来,颤颤抬头吐出一口血沫后,她竟然笑了,笑得不可遏抑,笑得极其放肆。
“你这贱妇,竟不顾多年的夫妻之情,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将来黄泉路上,你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他的夫君,怒不可遏;不仅如此,甚至伸手抓起垂下的帷帐,狠狠去擦方才劈上她娇嫩的面庞的手,仿佛触摸过脏物般。
她惨然一笑,“多年的夫妻之情,你也还记得多年的夫妻之情?人人皆知你我鹣鲽情深,可是,当我日日为你守候,渡过那难熬的一夜夜的时候,你呢?你在哪里?想必是沉浸在温柔乡里吧——是谁当日对着我在列祖列宗面前起誓,此生不负我——”
他窒住,一时气结。
他当日娶了草原上最美的女人,奉若珍宝。可是,他终究是个男人,接连地,又娶了四位夫人。四位夫人个个美貌如花,自然他对她再多的宠爱,亦会被分去一些。
本来围场那次,他亦是要去的,临时却是因为朝政耽搁了,她一赌气便自己率领侍女溜出了王宫,差点酿成大祸。若不是他的弟弟出现,她早已成了一缕幽魂,她对他有怨言,他是知道的。
再就是她的儿子车吉安被解除兵权,她质问过他为什么。
朝政上的纷争岂是她一介妇人所能理解的?他不愿过多解释,她反而以为他理亏。
其实,他自己的儿子,哪一个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车吉安的才气,他是看在眼里的,他解除他的兵权,实际上是对车吉安的爱护。若非如此,国师定是指此事上大做文章,不会放过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的母亲,何曾理解过他的苦衷?
她已经不再是先前那个温婉可人的女人,而是在王宫耳濡目染里,已渐渐被权力的欲望所蒙蔽双目;她不要他的宠爱,不要他们之间的夫妻之情,只要她的无尚的权力沟壑被填平。
即使他有时拥着那位最小的夫人的时候,他看着她与世无争的模样,不免会想起他的第一位夫人,何时已不再是这样?
他无形中又会想起他的王弟那位只见过数面的从大梁而来的和亲王妃。那般的美,不染尘世间纤尘般,自己的王弟眼里只有她一个。
或许,亦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自己的王弟。
他叹口气,望着地上脸颊肿胀、愤恨绝望的她,愣怔片刻,竟起身将她拉了起来。
她泪光莹莹,一刹那间,他的心软了下来,终是无语,拂袖而去。
她无数次恳求他,直到面对她的夫君那久违的笑容时,她狠了几次心,都下不了手。
强笑着推杯换盏间,她终是将手里的粉末洒进了他的杯中。
看着他端起杯子,毫不设防地将杯中美酒亦因而过,心底亦如决堤的洪水般,滔天巨浪将她深深掩埋。她知道,她再也没有回头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听到大汗龙驭宾天的消息,她的泪流了出来,她知道,那是她真心的泪。
她心目中的英雄并没有放过大汗猝然升天的蛛丝马迹,她知道,他早晚会知道真相。
而她,唯有静静等着那天的到来。
她拿出的遗旨没有骗过他的眼睛。
她没有别的办法,唯有用肚子里的孩子来博一把。
她没有笨到直接告诉他她怀的是他的孩子,为了他和他的孩子,她毒死了大汗。
她想到了他的王妃,那个对子嗣有着不一样情怀的女人。
只要她想说动他留下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就有生的希望。
那个王妃不知道如何说动了他,他只是限制了她的自由,名义上的圣母太后只能在摄政王所授意的地方行走。
她知足了。
没有想到,最后登上大汗位子的不是她寄予厚望的车吉安,而是她的幼子。
她不能理解,但是,总算是她的儿子,她还是满意了。突然间,她觉得,如此的安排无不透出被她毒死的夫君的精心安排,里面更有他的一番厚意。她恍惚间觉得,是她自己做错了……
孩子顺利出生了,是个男孩,眉目间很像他。终究是了了自己的心愿。
她知道,这个孩子不属于她,她告诉了他的王妃,她与他的点点滴滴……
她说:虽然你已有孕,但这个孩子是王爷的嫡子,此生就算是你的孩子……
她在咽下那一口毒药的时候,心里却是澄明一片,她竟然看到了大汗在前面向她招手,让初遇般宠溺地呼唤着她的乳名“阿茹”……
窗外,漫天飞雪簌簌,渐渐掩去了她痴痴的声音,“看尽落花能几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