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夕阳,纵然是标准的“沿海养老城市”,但海山市那最为繁华的市中心下,十字交叉口上,依旧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而那不时路过忙碌的人影,偶尔也会羡艳地抬起头望向本市最为著名奢华的摩天大楼,二十四层,哪怕白日,也闪烁着霓虹的斑斓色彩,这栋大厦,前一字为“云”,后截取城名一字“海”,添为云海波澜之意,象征所去之人,如登云顶之上,享受那仙人待遇。
而此刻,那大厦第十六层之间……
啪!
“疼,疼,疼!”杨浩哭丧着脸,双腿一酸,再也蹲不下来,直接瘫坐在地上,摸摸肿起来的额头,转头向那高大的身影抱怨道。
“大师兄,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就不能手下留情么?”他突然鼻子嗅了嗅,眼珠一转,立刻大声说道:
“嘿,大师兄,你又吸烟了,这被师娘抓到了,恐怕又是一顿好教!”
“怕个毛蛋!”马大元也蹲了下来,口里虽然这么说,但却还是不舍地捏了捏烟头,往地上一摁,继而吐出一道白圈,徐徐消散,才皱眉对着杨浩问道:
“你小子怎么回事,整个下午都无精打采,眼睛乱瞄,这可不像当年那种为了拜师,连续来回求了一个多月的态度啊!”
“唉……”杨浩闻言,脸色一僵,却幽幽地叹了口气,努了努嘴,对着那正坐在窗边的两道人影说道:
“说真的,我都被打击到了,天天这么辛苦拼命,到头来,却恐怕在那两个变态面前一个回合都走不到。”
马大元却呵呵一笑,以一种古怪的眼光,反复看着怪物的眼神上下打量,看的杨浩心里发毛,才点了点头赞同道。
“确实,就凭你现在这种三脚猫的功夫,恐怕就连那个新来的家伙,也能一只手把你打趴下!”闻言杨浩神色又是一黯,却又听到马大元话锋一转,语气中已经带了点凌厉的味道。
“你以为他们两个是什么人?或者说,其实你心底还是觉得我们的小师父,年纪轻轻,就算天赋异禀,也算不上什么高手,你连他都不如,让你受打击了?”杨浩听了这诛心的言论,脸色一变,却是戳到了心中的隐秘,呐呐不知如何反驳。
“也罢,也怪我听师父行为低调,也就没宣扬他的那些事迹,今天就让你开开眼!”
杨浩心里一喜,立刻连滚带爬跑到两边,搬来两个凳子,更是恭敬地递上一只名烟,其实他自己也隐约知道自己那个年纪轻轻,爱笑温和的“小师父”恐怕不是什么凡人!
自己那不理事务的老爷子,突然出现,直接挥棒呵斥,楞是逼自己去拜师求学,临走之前,还警告若是得罪他了或被赶出去了,就别指望继承什么家业!才吓得自己一直兢兢业业,改掉性子,受这种苦。
若非如此,一向闲散惯了的杨浩,吃喝不愁,享受美人美食的纨绔子弟,又如何会主动傻不拉几地跑来受罪?
“你知道晚清时期的杨露禅么?”马大元见这小子上道,呵呵一笑,咔吧一声,舒服地闷吸了一口,却不谈那人,反而提出来一个让他耳熟能详的名字。
“大师兄该不会是想说,其实师父也是传说中的太极宗师吧?”杨浩楞了一下,猜测道。
“师父传自叶氏洪拳一脉,哪里懂什么劳什子太极?我的意思是,师父在武术境界和经历,倒与那位大师的年轻时候所遭遇的事情,颇为相似。”马大元笑骂了一声,却又解释了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师父一直强调我们学的是‘叶氏洪拳’么?你听说过这种拳术么?”
“没。”杨浩一惊,却点了点头,自己当初听说过这个名字之后,动用关系到处搜查,那南北洪拳数十上百种流派之中,却未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没听过那是肯定的。”马大元笑了笑,“所谓‘叶氏洪拳’,其实就是由师父开创的流派,传自叶涵,也就是我们师娘的父亲,他们一家,从小收养我们师父,五个人开了一家祖传的小武馆,倒也悠闲自在,只可惜,却无故惹上了一门祸事。”
叶涵所传授的拳术,实际脱胎于“洪拳”之中的“南拳”,最早的传承见于清朝年间一位著名的反清大侠——“洪熙官”,也就是由李连杰主演,曾火热一时的电影的原型,这种拳术出自少林,博大精深,后来经过岁月的流逝,传到叶涵这一代,已经不是最初的那种。
比起名震北方的洪拳分支“心意六合拳”——也即是形意拳,叶涵所学的却是另一门接近,却又截然不同的南方分支——“五形拳”!
“金木水火土五行?”杨浩忍不住插嘴说道。
“错!”马大元一幅早知如此的样子,笑笑说道:“五形,乃是龙、虎、豹、蛇、鹤五种形拳,取自为虎形练骨、豹形练力、蛇形练气、鹤形练精、龙形练神,五形合练,则是强身杀敌的武术精华。”
“两年前,叶师傅一家五人,除了师父和师娘,还有一个男孩,三个孩子加上一个老婆,还只是一个小武馆,勉强支撑三个孩子读书,就有些吃力,却没想到,因为这门传承的‘拳术’,惹来一门祸事。”
这种遭遇,在现在开来实在有些荒谬至极,甚至有种三流武侠小说的赶脚,但确有其事,那时,所谓“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武术教学的主流,几乎都被这两门最为知名的流派占据,那些达官贵人,一般会请这两种武术的师父去讨教、请师,市场就那么大,这样一来,其他的武术流派艰难求存,也唯有“咏春”,打出了适合女性的招牌,稍有些兴盛。
这种几乎一边倒的局面,却让一种曾经威名赫赫,如今却日薄西山的武术流派极为不满,那就是“形意拳”,这门曾经诞生了孙禄堂、郭云深等等国术宗师的拳术,因为弟子的不济,渐渐没落了下来。
但那艰难之际,却有人提出一个想法,那就是“返本归元、海纳百川”,将分为南北两派的洪拳分支——“心意六合拳”和“五形拳”联合起来,重新组成一个新的主流,来抗衡那两大武术势力。
若说这个想法,其实倒也不错,两方分支联合起来,却是力量壮大,但一个问题却出来了,那就是
两门已经发展出不同道路的拳术,合二为一,究竟是以谁为主?
练拳习武之人的辩论争执,自然不会像书生那么墨迹半天、唾沫横飞,却还分不出结果,既然双份谁也不肯在这生死攸关的地方让步,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
拳下见真章!
那段日子,国内的治安都因此有些动荡,南拳北上、北拳南下,更是时有发生,不是今天某地形意拳师打倒了五形拳武师,就是五形伤人入狱,打到后面,两方人几乎如同着了魔一般,都疯了,到处找人斗殴。
这场无妄之灾,却波及到了叶澜一家,也不知从哪打听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还有五形拳的传承,一大堆人,多半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弟子,兴致勃勃地大老远跑来找茬,挥拳挑战。
叶澜当时也有四十多岁的年纪,体力不比当年,也是那种老好人性子,索性闭上武馆,讨好认输,但他的那个最小的儿子—叶怒蛟,却气愤不过父亲的软弱,偷偷私下一个人跑去找对方的麻烦。
他一个学艺不精的小孩子能有什么本事?勉强打倒了一两个最弱的对手,就被打翻,却又倔强性子,嘴上不讨饶,被那些喝了酒,出手不知轻重,脾气暴躁的人联合起来,一顿胖揍,直接打成了植物人。
一见惹了事,那些混蛋却也不放在心上—拳术一脉,大多与高官富豪多有关联,打人的少年中,就有几位典型的公子哥们,拳术不精,但能量极高,直接将昏迷不醒的叶怒蛟,直接丢在了武馆的门口,扬长而去。
儿子被人打成了这样,叶涵自然不肯咽下这口气,上门讨个说法,老头子这一去,却没有再回来。
当顾家明从外省的学校,知道这件事之后赶回来的时候,只见那个自己最为珍惜的家,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师娘满头白发,在医院里跪下,只为哀求医生宽限,让瘫倒在床的弟弟能熬过一点日子,而最后,他在监狱里找到师父的时候,却只能见到神色枯燥,几乎不成人形的老人,却还背负着“故意伤人”,将要渡过十年监牢的生涯。
他也不气恼,依旧保持那种嘻哈的笑脸,将自己从小勤工俭学的积蓄拿了出来,十几万——地下偷偷打黑拳的奖金,支付了一段时间的医药费,安慰了不知所措的女孩之后,消失不见。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逃避责任、痛骂唾弃的时候,某一天,报纸上却传来让人悚然的消息—“连环伤人案”,说是伤人,但见了详情的人,却觉得这比杀掉他们更加残忍——那些浑身骨骼被一点点碾碎,雄器被齐根拔下,踩成肉糜,双目被挖、舌耳扯断的受害者们,究竟能在这种活生生的“地狱”中,熬过多久?
虽然没有留下伤人的痕迹,但从受害者的伤口上,还是找到明显的“五形拳”的痕迹,这让那些达官贵人依旧形意拳师极为震怒,他们当然不认为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子能做出这种惨事,只以为这是已经穷途末路的“五形流派”的临死反扑。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无数无辜者被以各种理由殴打致伤致残,但这种几乎成功实现了当初设想“一统南北”愿望的“形意流派”,如同一颗新星,冉冉升起之时,却遭到了致命的打击。
如同一百多年前,一个姓杨的年轻人,去京师留下“无敌”的传奇,那一年,整个南北武林的视线,集中在一个姓“顾”的少年上。
他如同五行拳最后的璀璨光芒,光照一切,势不可挡,竟然逆着时代的浪潮,硬生生以一击之力,打垮了已经形成一个庞然大物的“形意武林”!
无论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弟子,还是享誉武林,数十年威名赫赫的国术宗师,在他面前,都仿佛挡路顽石,被带着微笑,似是不屑一顾,似是嘲讽,尽数碾压而过。
仅仅半年,庞大的不可思议的“南北合一”的拳术流派就分崩离析,那些凡是倡导了“统一之斗”的武术家,无论年老年幼、美眷如花还是英气勃勃,尽数被以极为阴毒的手法,捏粉碎了发力的几根骨头,纵然生活无恙,却与拳术再也毫无关联。
对于那些疯狂而来的报复:下毒、勾引、暗杀、甚至官方的逮捕,这位顾姓少年,却是采取了让人骇然的应对——以硬打硬,以牙还牙!
那些隐藏在背后,借以拳术为名,实则为自己的利益而形成势力的幕后黑手,被这个少年一个个揪出,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尽数施展在他们的身上,让他们的哀嚎,为这个因为年纪,谐音“小霸王”而称“笑霸王”之名的少年,添上一分血色。
再后来,事情就简单多了。
在无数武林名宿的调和之下,这位少年心满意足的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城市,遵守承若,当起了一个“低调”的武术教练,所换来,则是师弟叶怒蛟被安排入最为先进的医疗之中,叶澜也被宣布无罪释放,获得一笔丰厚赔偿,出现在人前。
如同一切都未发生一般,风平浪静,五人再度开始了自己平静的生活,只是叶氏的人却毫不知情,尤其是叶静灵,这个单纯被保护在阳光下的少女,懵懵懂懂,只知道弟弟被人打伤,还在辛苦地攒钱,来回报那个不知名的总是垫付医疗费用的“好心人”。
“你还有什么想法吗?”马大元悠悠地讲诉完了这一个传奇故事,再低头望去,却晒然一笑。
这个惫赖性子的富家公子,连椅子翻了都未察觉,趴坐在地上,额头尽是密汗,瞠目结舌,如坠梦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