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深夜。虽然白天气温已经相当炎热, 但是夜幕降临的时候, 这片巨大苇塘里仍然冷风嗖嗖,听起来就仿佛遥远的呜咽。
高架灯把这片地区映得灯火通明。苇塘里架着带电的铁网,每隔十米就站着荷枪实弹的武警, 如同标枪一般屹立不动。
铁网围绕着苇塘里最潮湿、最泥泞,平时人迹罕至的地带。此时此刻, 老于穿着巨大的黑色雨衣和胶鞋,疲惫不堪的坐在泥水里抽烟。
一个国安局处长给他点了火, 哑着声音道:“上头答应再调两台最大功率的辐射控制仪, 务必要把逃逸的老龙困在这片苇塘里。还说了,要是老龙带着它的本体跑了,咱们都要磕胶囊!”
老于苦笑一声:“能撑一天是一天吧, 撑到前线人员把龙纪威救回来, 咱们就解脱啦。”
“我还是担心哪!天气预报说今晚要下雨,而且还是暴雨!你知道的于副局长, 老龙这种生物, 天气极度干燥的情况下还能用辐射仪勉强控制它的行动,但是一旦下雨,水汽密度上升,它就自己‘游’起来了啊!上次在辽东营口的苇塘,也是下过暴雨之后……”
“不许胡说!”老于打断手下, 半晌叹了口气,疲惫不堪道:“不怪上头人紧张,你知道老龙之前的那个‘样本’是怎么跑掉的吗?也是九处保护不严, 主控源是个小孩,夏天跑出去玩的时候竟然掉进河里淹死了!那个样本当时就发了狂,生吃了主控源的尸体,然后就消失了!至今都不知道去了哪里!牵扯进这件事里的几个处长,至今还在大牢里关着呢!”
那处长不寒而栗:“万一……万一龙纪威现在已经……”
他话音未落,突然觉得鼻尖一凉,紧接着几点雨滴落下来,黑如锅底的云层里突然划过雪亮的闪电。
“——下雨了!”
如此简单的三个字,那处长的声音里竟然充满了惊怖。
老于脸色剧变,霍然起身暴吼道:“开控制仪——!开到最大频率!”
“有可能会烧伤样本身体的啊!”
“你想磕胶囊吗?!开!!”
处长慌忙跑远,很快苇塘深处传来杂乱的吼叫和脚步声。几分钟后,十几台扇形分散的巨大仪器同时“嗡”的一声,人类所感应不到的超低频波瞬间布满了整片苇塘。
大雨倾盆而下,老于飞快戴上雨衣兜帽,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人群那边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只明晃晃的小虫贴着他的脸飞过,顺眼就往苇塘深处飞过去了。老于皱了皱眉,心说是萤火虫吗?动物的生物频波一般比人类低,在这样强大的低频干扰之下,人类虽然不受伤害,但是蚊蝇动物都已经被烧死了啊。这只虫子是怎么飞进来的呢?
只见那只小虫全身亮着金色的光,仿佛流星一般很快在夜空中盘旋一圈,疾冲而下。
苇塘最深处的洼地里隐约卧伏着一个巨大的黑影。那影子足有十余丈长,一人多高,可怖的是头上竟然有两根两米多长的大角,在夜色里仿佛魔鬼一般狰狞可怖。
小虫毫不畏惧,绕着那两根大角一直往下,轻轻落到黑影深处。
大雨瓢泼而下,倏尔只听一阵急促尖锐的吱吱声,足足响了十几秒,才蓦然一顿。
空气仿佛漫成一条无形的河流,世界被水充满了,苇塘深处的腥咸泥泞涨成大潮,隐约响起潮汐般让人心颤的轰鸣。
那黑影的头缓缓扬起,每移动一分,便在哗哗声里压倒大片芦草。紧接着它全身上下仿佛竖起无数根尖锐的“刺”,仔细看却是无数片完全张开的黑鳞,从黑鳞下吐出腥气扑鼻的气泡,很快形成一层厚厚的水汽泡沫,将巨大的身体整个“裹”了起来。
亮光一闪,只见是那只小虫从黑影獠牙交错的嘴里钻了进去,隐没不见了。
黑影自身分泌出的气泡越来越大,越来越厚,让它自身密度大大减轻,同时和水汽深重的空气融为一体。泥潮从它身下哗哗流过,使地面湿滑如同河床,那黑影身体一耸,从腹部下伸出一只足有小房间大的大爪,在泥潮里一撑!
如同闪电从天而降,劈开大地!巨大的轰鸣瞬间震得地面摇晃,老于一屁股跌倒在泥水里,嘶吼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慌作一团,几个胆小的甚至差点尿了裤子。
只见苇塘深处,一条庞大仿佛小山的黑影腾空而起,在雨水里滑动两圈,瞬间把众人头顶上的天空都遮满了!
老于拼命仰头,因为过于惊恐而发不出半点声音,半晌才发着抖道:“它……它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那黑影只要轻轻往地上一压,那山峦一般的身体就能把这群人同时挤死!很多人惊慌退后,慌乱里也不知道多少人摔倒在地,只听惨叫和嘶吼此起彼伏,如同可怕的人间地狱。
老于全身是泥,眼珠通红,声音都哑了:“稳住!别乱跑!都稳住!小心踩死人!!”
人群再次爆发出惨叫,只见黑影尾巴一甩!那尾巴已经被仪器烧伤了大片,但是一甩之下惊天动地,瞬间就把好几个跑得慢的凌空甩起,远远扔进了十几米外的苇塘里!
老于大叫一声抱头卧倒,还以为这次小命休矣,然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嘶吼阵阵,竟然往远处去了。
他颤抖着抬头一看,只见黑影盘旋远去,在瓢泼大雨里仿佛一座可怖的黑云,几秒钟内就消失在了天边。
“正东偏南,正东偏南……”老于失魂落魄,猛的瘫倒在地:“完了,它往日本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东京的一座私人病院里,叶真搭在床边的手指突然动了动,紧接着手腕一抬。
黑泽正坐在床边看文件,立刻抬头叫了声:“叶真?”
“啊……”
“你醒了?”黑泽急忙站起来按住他的手:“别乱动,还在吊水!”
叶真眼睛上裹着厚厚的绷带,茫然的转了下头,半晌才听出声音的主人,“……黑泽……?”
“嗯。你别乱动,手上还在输液。”
叶真不老实,用另一只手扒拉眼前的绷带,茫然道:“我瞎了吗?”
“别乱碰!”黑泽立刻喝止:“你的视力应该已经恢复了,只是刚解毒,怕眼睛看光受到刺激,暂时用绷带裹几天。放心吧,你好着呢。”
大概是药物作用,叶真反应迟钝了很多,半晌才懵懵懂懂的“哦”了一声。
“你一路打进决赛,赛委会的人为了赌局,在你更衣室的饮水机里下了毒,又买通马洛斯想在擂台上要你的命。你刚送到医院的时候情况非常危险,所幸在苗寨里泡过洗髓草,细胞活性非常强,很快就将毒素代谢掉了,所以才捡回一条命。”
黑泽伸手摸摸叶真的头发,温和道:“下毒的人我已经处理了。”
叶真缩缩头,傻呆呆的又“哦”一声。
他这样子其实非常可爱,脸色苍白,却因为裹着绷带而显得圆鼓鼓的,嘴唇微微张着,一副茫然无辜而不知事的模样,让人看了就想亲上去。
只有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黑泽才敢肆无忌惮的注视着他,不必时刻掩饰自己看他的目光。
也不必担心叶真从自己眼里看出什么,从此将他视作敝履,躲得远远。
黑泽微微的叹了口气。
叶真摸索一会儿,慢慢坐起来,仰着头问:“我……我爸爸妈妈呢?”
黑泽默然不语,好几秒后才用平淡的口气道:“联系不上。龙九处长岂是我们能轻易联系上的?更何况玄鳞先生了。”
“……我真的不会瞎吧?”
“不会!你好着呢,就是外伤还要再养养。”
“哦,那就好。”叶真又摸摸绷带,低声道:“我怕我真的瞎了,他们就不要我了。”
黑泽心里猛然一颤,这回连脸色都微微变了。
他想说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你,你别担心有一天会无处可去——但是这话到了嘴边,又不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半晌他才笑了一下,说:“别担心,你尽快把伤养好,龙九处长他们就会来接你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怎么会有人,舍得抛弃你。”
叶真从黑泽掌心里轻轻抽回手,反复摸着自己眼前的绷带,有点伤心又有点迷茫的样子。
黑泽不敢再单独和他呆下去,猛的起身大步走了出去。主治医生正等在走廊上恭候着,一见他出来,笑着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助手急匆匆进去了。
黑泽低头站了半天,只觉得心里一会儿酥软,一会儿又发苦,短短几秒钟里就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尝了个全,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了。
他的助理小姐远远站在走廊上接完了电话,走过来低声道:“黑泽先生,山地家的情况传过来了。听说山地仁这段时间一直神出鬼没的,大宅锁了一半房间,就跟防贼一样,根本联系不上他本人!”
黑泽闭上眼睛:“——估计军部那传闻是真的了。”
助理小姐吓得脸色发白,只强撑着不发出声音。
“这件事你知我知,别透露给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叶真!任何人问起,就说联系不上他父母!”
助理小姐拼命点头,颤颤巍巍问:“那以后怎么办?还留叶真在医院里吗?”
黑泽不出声,脸色淡淡的看不出表情。
助理一贯能揣摩他的心思,小心翼翼道:“我看医院条件也就这样,到底比不上家里。反正这孩子已经醒了,要不就接回您家里去养着吧?好吃好喝的养一段时间,外伤也好得快一些!”
“噢?”黑泽脸色显出一点笑意来,“你真这么想?”
助理心说你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关心别人怎么想干什么!无非就是你不好意思直接把人往家带,想找个坡来借坡下驴罢了!
果然黑泽点点头,说:“你想的也有道理,就这么办吧……明天你去跟医生说,给叶真办了出院手续,我自己领回家照顾。”
为什么不你自己去说!你害羞吗?怕人笑话你老牛吃嫩草吗?助理小姐黑线点头,无奈道:“是!”